也许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那个男孩子抬头看了他一眼。
周宵想起院长刚刚讲的话，立刻微笑着回视。
那个男孩子看到他的笑容，也腼腆地笑了起来。
九月的阳光可能还太强烈，周宵看到那个笑容忽然觉得眼前一花。他再回过神来时，那对父子已经站在姚院长面前开始交谈了。
那个穿着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的男孩子跟在自己父亲身后，礼貌地向每个老师低头问好，双眼黑润清澈，眼白却有一点点像婴儿一样的蓝色。
周宵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孩子，很自然地微笑着伸出手，“我是周宵，是你的班主任。”
“周老师好，我叫郑嘉。”男孩子握住他的手，眼睛里的波光让周宵一下子记住了他的名字。看着郑嘉，周宵头脑里出现一个奇怪的念头，真年轻，像刚从地里摘下的蔬菜，新鲜生动。
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回忆，周宵走过去接通电话，是姚鲁打来的。
“检查结果出来了。”姚鲁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昨晚骂他时的怒气。
“怎么样？”周宵莫名地有些紧张。
姚鲁似乎听了出来周宵的紧张，有些不耐烦地对他说，“除了肝功的一项抗体，所有病毒检查都是阴性，你不用担心。”
“哦。”周宵靠回椅背，原本抓着护手的手也放松了，“谢谢你，姚鲁。”
姚鲁沉默了一会儿。
周宵觉得她似乎还有话说，也就等着。
“周宵，你还记得我们签协议的时候我说的话吗？”
周宵有些不好意思，他不记得姚鲁说了什么，或者说姚鲁那时候说了太多话，他不知道姚鲁现在这么说是要翻哪次的旧账。
“姚姚……”
“哼……”姚鲁在那头嗤笑他，“我知道你记不住，你的心思从来也没放太多在我身上。我那时候说，周宵，我等着看哪天你被别人折腾。”
周宵揉了揉额头，哎地叹了一声，“姚姚，你配得上一个更好的男人，我其实什么都不是。”
姚鲁没说话，可过了一会儿周宵听到听筒里传来似乎鼻子被塞住后的呼吸和哽咽。周宵有点坐不住了，他站起来，“姚姚，你别哭啊。”
姚鲁清了清喉咙，鼻音很重地说，“周宵，我们这几天抽空去把证换了吧，这么拖着真没意思。”
周宵慢慢在房间走着，轻声问，“大林他对你怎么样？”
“挺好的。”姚鲁似乎平静了下来。“对了，那个男孩子血液检查有些指标有点低，营养不良已经到了中度。而且……”
“什么？”周宵问了出来，觉得自己这么急切的口气有点不好，便说了句，“你别生气啊。”
姚鲁在那头笑了笑，“都跟你说了吧，看你被人折腾我心里挺高兴的。”
周宵知道姚鲁还是在说气话，便没再开口。但他听着姚鲁和他说的那些话，心里慢慢纠扯起来。姚鲁说，郑嘉卖过血，有好几次，大概是因为他妈妈的病。他妈妈之前前刚刚因为胰腺炎住院住了一个月，医疗费花了三万多。上周，病又复发了，又住了进来，才一周，医疗费已经快要五千了。
周宵挂断电话，拿起外套就出了门。
周宵到了医院，按照姚鲁和他说的病区和病房找了过去。
午后的病房并不像周宵想象中那么安静。人来人往，还有病人不时因为病痛发出的哀吟声，护士叮嘱取药和服药的声音，家属间的交谈。
周宵心想，这怎么养病啊。
走到郑嘉妈妈住的病房时，周宵看着门里郑嘉的侧影，忽然觉得周围的声音消失了。他站在门口没进去，看着病房里郑嘉坐在床边小声地和郑妈妈不知道在说什么。郑妈妈脸上带着微笑，偶尔说一两句，声音也低低的。
郑嘉似乎是叫了一声妈妈，把身体放低，头枕在床上，用手拉住妈妈的手放在脸旁，像撒娇像讨好。
郑妈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郑嘉对着妈妈笑了起来。看到郑嘉这样的笑容，周宵停了下来。郑嘉这样的笑容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周宵看着郑嘉心里平缓而安定。周宵觉得，这个时候他最好还是不要进去，转身往外走，下了楼之后却没有离开。
周宵坐在车里，抬头看了看上面的病房，过了一会儿他拿出手机打电话，“姚鲁，是我，你帮我个忙吧，住院部四楼靠南的那间病房有没有空的床位啊？”
周宵听着姚鲁在那头说话，也不说什么只是应好。
收起电话，他放低了座位半躺在车里静静地坐着，偶尔不知道想起什么无声地笑笑。
一个人在车上坐了大半个下午，周宵居然没觉得无聊。
到了傍晚，他看到郑嘉从住院大楼走了出来。郑嘉的表情看不出抑郁或抱怨，是周宵一直熟悉的安静和沉稳。
周宵看到郑嘉平静的表情忽然间意识到，郑嘉其实一直都很坚强，比他的外表看过去要坚强，也比他一直以为的要坚强。
或许，也比他一直以为的要倔强。
周宵醒悟到这一点，忽然停了拧动钥匙的动作，他越发后悔自己当年对郑嘉所做的一些事情。
坐在车里看着郑嘉出了医院，走去公交车站等车。夕阳的光线柔和而温暖，照得到处一片金黄。一阵风吹过，郑嘉身上的白衬衫被吹得鼓起来，而后不断地飘动。周宵看着看着心里一片柔软。
郑嘉上了公车，周宵也发动了车子跟在他后面。
郑嘉在市中心下了车，而后走进旁边一栋大厦里头。二十分钟之后郑嘉出来时，周宵看到他手里拿了个文件袋，不知道装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