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落被秋辞梦突然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只能呆在原地静候。
“江公子,你为何会出现在这东宛?”
“我喝了些许桃花雪,只觉头晕目眩,似是醉了,未经允许,随意在楼阁后的院子内走了走,碰巧听见落水的声音。”
江风落拧了拧衣袖,水珠一滴滴地砸在岸边的土壤上,这风月阁寸土寸金,就连栽种桃柳的土都是专程从云川深山挑选后,运进京城。
“我自幼长在岭南,有条白浪河经由我生长的村庄奔赴大海,我是个野孩子,时常在江边玩耍,熟悉水性。”
秋辞梦依旧直盯着地面,低头追问江风落道:“江公子的义举让辞梦敬佩,可辞梦不解,你在风月阁贸然出手相救,不怕招惹上是非吗?”
江风落的话完全经不起推敲,风月阁的东西两宛离风月阁主楼较远,且通道复杂,哪怕常来的客人都记不清这路,江风落一个初次来风月阁的人竟然能摸到东宛?
江风落非男子,秋辞梦心里自然有数,江风落和宇文通海交好,瞧他身上的布料,想必不是出自官宦世家、商贾大户。
秋辞梦心感无奈地闭上双眼,思量着如何才能将江风落摘出去。
“秋姑娘,江某虽不才,但今夜无论是何人失足落水,江某都会跳下水救人。”
江风落敏锐地察觉到秋辞梦忧心忡忡,她也仅仅到京城几日,未摸透京城局势,见秋辞梦不语,误以为是自己出言不逊,只能再补几句。
“秋姑娘,如果担忧今夜之事损了你的清誉,江某在此对天发誓,定然不会将此事传出——”
“江公子,你且记好了。”
秋辞梦冒然打断她的誓言,伸手取下插在自己发髻上的一支铃兰花流苏发簪,神情严肃地插进了江风落的发冠之中。
未等江风出声,秋辞梦语气郑重地叮嘱道:“今夜,我和你一见如故、情谊相通,我邀你入东宛赏琴,随后相谈甚欢,漫游江边。”
江风落直愣愣地望着面前的秋辞梦,只见她那张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说出的字字句句便皆入江风落的耳中。
“夜色太暗,我不慎失足落水,而你则救了我。只有这种说法,才能让三娘不起疑,想来你也猜出今夜有圣人驾临风月阁。”
“惊扰了圣人,你我两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火光逐渐朝她们两人的方向聚拢,急促地脚步声逼近,秋辞梦握住江风落的手,旋即直接倒进她的怀中。
宣三娘领着韶惜火急火燎地赶往东宛外面的江岸,好一个秋辞梦,竟然今夜想趁机逃跑,她卖身契都在她宣三娘手里捏着的。
幸亏二楼雅间里的贵人还未发觉风月阁出了大事儿,否则捎带她,整个风月阁都要跟着秋辞梦遭殃。
妓子私自出逃,按律可乱棍打死。
宣三娘一把甩开韶惜搀扶的手,面色铁青,更何况今夜又是贵人又是宣平侯,哪个她都惹不起。
“妈妈,人就在东宛江边。”
打手们的领头举着火把,毕恭毕敬地对宣三娘叙述了一遍刚刚江风落的话。
“哦?全京城无论是附庸付雅的公子哥儿,还是有真才实学的太学生,她秋辞梦一个都瞧不上。”
宣三娘冷笑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倒是不知,她如此痴情,竟然瞧上了个刚来京城的举人。”
韶惜立刻跪在地上,替秋辞梦朝宣三娘求情:“妈妈,秋姐姐性情一向高傲,今夜又是无心之举,求妈妈饶了她吧。”
江风落如同一个旁观者般亲眼目睹今夜风月阁的乱子,转念一想,她也明白了秋辞梦的良苦用心。
明摆着就是秋辞梦想跑路,但按当朝律法,妓子擅自逃跑,轻则延杖、重则处死,遑论她秋辞梦还是京城名妓。
假如她真的跑成功了,那明天怕是要在京城引起一阵轰动。
宣三娘不会放过秋辞梦这个招财的宝贝,铁定会疏通关系,让官府彻查。
想来是秋辞梦逃跑被发现了,跳水求死,她偏偏良心作祟,没拎清局势直接就救人了。
江风落想着,手下意识地抱紧了秋辞梦,唉,不知是福还是祸,逃过了诗词大会,结果也未逃过这一劫。
明日,她江无思的大名,要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了。
江风落抬头将视线驻足在宣三娘和韶惜身上。
宣三娘她认识,不愧于曾经京城“芙蓉花”的美誉,眼波流转,一举一动皆是风情万种,瞧着估莫三十几的样子,流失的岁月反给她的容颜增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韶惜此人,她是头一次见,看这情形,应该是与秋辞梦交好,容貌平淡如水,但配上她颤抖的哭腔和泛红的眼眶,倒是惹人怜爱得很。
风月阁,京城最大的脂粉楼,宣三娘、秋辞梦,亦或者是其余人,她江风落算是彻彻底底地看清了。
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揣着那般的心思随宇文通海参加这诗词大会。
京城中的人脉关系盘根错节,皇城掉下一块瓦片都能砸到无数大官,区区一个无门无派的举人在这里如同蝼蚁。
直到江风落被宣三娘请出了东宛,躺在客栈包间内的床上,江风落还在懊悔今夜之事。
读了数十载圣人书,却并非会成为圣人。
江风落有私心,她想在主考官孔大人面前露脸留个好印象,希望以后能被他多多提拔。
天底下的学子,有几人敢拍着胸脯说,自己不想做官,他们想,但不敢说,变成法子糊弄上一层高雅。
就正如风月阁在京城文人之间的火热,雅人会因为清高而坚定立场、不同流合污,但绝对不会因为清高而拒绝送上门来的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