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住脑海里纷乱的画面,高奚轻轻出一口气,又重拾笑容,抬步往羁押室走去。
————————————
景休蕴抱着手,眼底有明显的不屑。就算被人质疑,这个少年对她也造成不了什么困扰。本来目的就是他父亲,只可惜那个囚犯的嘴撬不开,哪怕事关他儿子的安危。
“齐越,这世上没有谁能保谁一辈子,你很快就知道,在警局里和在外面没有什么不同。”景休蕴自然是收到了风声了的,如今外面有许多黑社会集结的人手,就等着这少年一出去,就把他拆吃入腹。
她有一丝怜悯,不过怜悯本就是对他人的轻视,她道:“记住我和你说的话,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永远不要去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或人。”
齐越没有出声,接近窒息般的沉默着。瞿道青看了一眼这个尚未成年的少年,落下一声叹息,看向景休蕴:“景长官,你这算是对未成年人施以言语暴力,他可以告你的。”
不过瞿道青也很清楚,甚至觉得荒谬,毕竟都非法关押那么久了,还在不在乎几句话。
可齐越不是不想回答,他只是觉得很累,什么也不想思考,别人说什么也不重要了。今天似乎是圣诞节,今早瞿律师过来,说是今天他就可以走了,还给他带了一身新的换洗衣服,不过他常常给他带这些,还有食物,听他说都是高奚准备的。
他在警局度过的最后夜晚毫不安静。当他陷在半昏半睡的状态里,有几个少年犯也被关押在同一间牢房里,他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说是因为好奇而偷了一辆机动车。
就在这扰人心烦的声音里,齐越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了高奚……也不尽然,他说不上来,梦里的他和她都是成年人模样。
梦里高奚的尾落在枕上,又被缠到他手上,如同一握冰雪。
他舍不得放开,很长时间,掌心的雪由沁凉而变温热,主人才慢慢醒过来,神色并不惊讶,安闲地躺在原处与他对视。两双瞳仁都是透澈的棕褐,近于菩提珠的颜色。
“我做了一个梦。”美得令人心颤的女人告诉他:“在梦里,我消散以后,重又见到了你。”
他梦里的人说起自己的梦境,这似乎很是荒诞。
“重逢的是你和我吗?”齐越听见梦里的他平静地说,“云化为雨,雨水落地,汇入江海,再蒸腾上天,形成的还是同一片云吗?”
“不需要那么久。”高奚回答,“我的朋友、我的同路人、我亲爱的另一半,我是你的过去,你是我的未来。我的时间到头了,所以,路是你的了,剩下的担子也是你的了。你走,就是我们两走。”
这并非托付。
梦里的齐越答道:“你不必到现在还要叮嘱我。”
高奚慢慢握住了他的手:“我一直像信任自己一样信任你。”
齐越展开那只手,低头看着两人清晰的掌纹:“你对自己又能有几分信任?”他了解她,正如同了解自己。感情在高奚手中,可以是有用的兵刃和撬棍,但绝不会是护盾。
“百分之一百的不信任。”美人微笑说,“我有一颗心。它爱着你,也不止爱着你。”
“如果我们终将重逢的话,”过了片刻,她说,“你可以带我走。” “我也爱你。”齐越漫不经心地应声,在她身旁的枕头上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几乎立刻睡着了。
梦境再次变化。
在听不清吟唱声中,云破天惊,雷霆轰然击下,压过了一切嘈杂和叫喊。太阳从闪电的缝隙里出现,曙光把云霄的洪流推向天边,放出辉煌的黎明。这一刻的永恒光辉眩得他双眼模糊。
很多事情在同一个瞬间生。他听到禽鸟再度飞入天空,振动羽翼的回声。他听到河水解冻,冰块碰在一起铿然的脆响。他听到麦芽萌,钻破种皮的余音。他与复活的一切以相同的频率共振,他的爱情无所不及。高奚曾想告诉他的话,此刻终于在焚身的烈火中,在他的耳边说出,明明白白,因为死亡从未在他们之间经过,因为他们并非即将重逢,而是从未分离。
“一朵花里有一个天堂,一粒沙里有一个世界。我爱你如同爱我自己,亦如同爱这世界万物。”
梦里的画面很离奇,齐越看不懂,但不妨碍他觉得惊心动魄。
高奚说爱他,简直是期盼不来的美梦。
这时室外逐渐亮起,室内仍是黑暗。但在报晓的第一声鸟叫之前,仍会有很长时间。齐越翻了个身,将世界隔绝在外。
于是在面对所有人都向他投来目光的此刻,他脑海里还是盘旋着那个人的身影。
“齐越。”
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被吸引了过去,包括齐越自己。
此刻,梦里的声音传到了现实里。
她今天穿了一身矢车菊蓝洛丽塔裙,乌黑的长编成俏丽的辫垂在脑后,雪肤红唇,笑意盈盈。
此刻这间屋子里有不少人,众人知道她是高仇女儿且有两回前车之鉴,也不敢拦她,默默为她让路,又显得她是被众人簇拥着。
如同一位众星捧月的小公主。
齐越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她走到离他还有两米的地方,看了看手表,语调轻快:“还有十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