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想跟柴磁聊聊天,像从前那样。在这清冷的深山里,在这冰冻的屋子里。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除了嗡嗡的耳鸣声,还有对他的轰隆隆的思念之声。我才现我这样的人有多可怕。我知道自己的缺点是什么,《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就是我自己。我想要爱,想要一种自己喜欢的、只出现在传说当中的爱,很多很多的爱,而且我对爱和不爱,非常敏感。
柴磁对我做过的事,没有第二个人这么对我做过,可能是我见识少,没出过社会,也可能是从小就比较贫穷,现在又遇到了经济危机。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渴望丰裕的物质生活,还是富足的情感生活,还是两者都想要,我怎么会就这样成为了自己讨厌的样子呢?像我妈一样,贪得无厌。而且只会伸手要,没有等价交换的东西。有一瞬间,又好怕失去他,不敢去想,如果他爱上了别人,就这样分道扬镳了,我会不会死掉。如果生命中不再有他,我会不会死掉?有时候又想,曾经拥有已经算是拥有过了吧,拥有过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我们曾经紧紧相拥,他降落,我飞翔,我们在中点相遇,这就已经是我非常非常大的福报了。人知足就会很幸福了。如果现在有一个绝美的画面,我可能会就这样跳下去,跳到另外一个时空,一个更真实的维度和空间,跟那里的“老板”说:“报告!我完成任务了,遇见了世界上最好的地球人。”
叮灵叮灵,一个很悦耳的铜铃声叮当作响。我又回到了这个不真实的世界。红衣僧人对我说:“很好啊,这一次,可以坚持15分钟了,但从你的状态上来看,你还是被特别粗重的烦恼包围着。”
“这也能看出来吗?师父。”
“能看出来,但我不是用眼睛看的。”他还俏皮地跟我眨了一下眼睛。我好像有点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又不是全知道。
其实我有点想跑了,我想回去,想飞到柴磁身边。虽然我什么身份都没有,不明不白的,但我就是好想待在他身边,哪怕一秒钟也是足够了。想他抱着我,跟我讲一下八卦,想跟他斗嘴吵架,这不是家庭关系,不是情侣关系,不是任何束缚人的关系,而是一种两个彼此寻找的人,在中点的相逢,电光火石,干柴烈火。确切地说,是两个很孤独的人。我知道他看起来什么也不缺,但是他确确实实跟我是一样的。一样的没有爱。他抱我抱的那么紧,就像一个极度害怕妈妈不要他的小孩,还有他总在半夜里做的噩梦。有时候还会大哭。第二天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么说起来,就好像我们已经认识了三千年的样子。但其实也就上过几次床,认识不到几个月,而我就是有这样的直觉,直觉要跟他过一辈子。
“我觉得你有病。”有一次他竟然说。
“我最讨厌人家说我有病,我妈就总说我有病,还说是我爸造成的,其实她就是想用我来挽留我爸,她还到处跟老家的亲戚朋友说,害得他们每次都拿异样的眼光审视我。”
“没错,你妈说的没错。”
“你愿意生活在一个认为你是病人的语境下吗?”
“不愿意。哦,我终于知道,我妈为什么要去日本了。我更怀疑她了。等一下,你也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笨嘛。”
“我是不笨,但是咱也不能瞎怀疑啊。”
“你就是很笨,你管我呢,我爱怀疑不怀疑,又不是怀疑你,关你啥事。”
没说两句就又吵起来。可能在中点的两个人,处于什么特殊的磁场中吧。
越是安静的禅修环境,越能让我把这些好的,不好的记忆全都翻出来,他们像毒药一样侵蚀着我。我想回BJ了,看看孩子,看看柴磁。虽然孩子和柴磁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有一次开玩笑,我说给他生个儿子,他吓得马上就穿起了裤子。
在回酒店的路上,我抓着爱莲居士的手臂问她,什么时候回去。她温柔而又慈祥地说:“宝贝你想那么多干嘛,这是个绝好的机会。”我终于知道柴磁的温柔是遗传谁了。
我想的是三五天就回去了。可是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星期。柴磁一个消息,一个电话都没有。特想问问他,但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等他们吵累了,咱们就回去。”爱莲居士看我心神越来越不定,就试图安慰我。藤木还是距离我们两三步远,不紧不慢地跟着,一言不。“你学的很不错,的确是很有慧根和悟性。”
我又想起柴磁说的:“那都是我妈自己骗自己,你不用太相信。你可以了解,可以解释,可以表达,但你不要迷信。”
这可能是他和他妈妈唯一不像的地方。
在那晚藤木先生定点入睡之后,爱莲居士来到我的房间。问了我一些奇怪的话。
“窦宓,要不你和我儿子结婚吧,你们生一个大胖小子,会很幸福的。”
“啊?可是,我已经有三个小孩了。”
“那不是刚好?就很好生了,没有什么痛苦。你要是没生过,我都不敢这么问你。”
“可是……”
“可是什么?”她剥着日本寄过来的橘子,软软的,无子,甜的橘子。我知道这特别贵,她都跟熟悉的老板买,每次都空运到BJ,这次是装在行李箱里的,在他们家我可真是吃了不少好东西,特别不好意思的是,每次我都顺上一两个给我小孩。好可怜,他们都没吃过。
“可是,这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啊。阿姨,哦不,爱莲居士。”
“你就说你想不想吧。”
“我还要上学,还要带小孩,还没有工作,万一怀上了,他不要我了,我要有钱供肚子里的小孩啊。”
“这你担心什么?我能让你们饿着?”
“那我也不能让小孩在没有爱的环境下长大吧。”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我想起了比生孩子更重要的问题,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不问,更待何时,于是,经过几天的挣扎,冒着巨大的风险,一种可能会失去一个高级朋友,失去到处去玩的机会的风险。
我小心翼翼地问:“居士,柴老师是中日混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