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片烧土的古战场,对面黑甲战象军队出现的树林中果然有一条红色砂石铺成的道路,两旁杂草伸到路中间,时不时扫过车窗。没多久就驶出了bb森林。
先前因为我言语冲撞曼姨的事,林一反常态大雷霆,质疑我的人品,用各种封建词汇来骂我,甚至想把我撵下车去。我头脑昏糊,这景象竟和当日拒绝跟介错同行的情景重合,突然感受到了那天介错的隐忍,不禁莫名悲从中来——如果当初他也像这样骂我一顿,我是不是就能更加坦然呢?毕竟我人品本来就那么差,就是个自生自灭的多余人,已经烂得不祈求任何人原谅了,如果那天他当场暴打我一顿,我反而更加好受些,也不会有任何怨言的啊!可为什么这样骂我的,竟然不是他呢?……如果还有机会再见面,我会求他这样骂我、打我、怎么样对我都行,我可能就不用一直活在愧疚中……可是还能有这个机会吗?介错,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昂看到我哭了,突然怒火中烧,犹如一匹初生之狼,毅然加入骂战,差点也被林赶下车去。方玭两边穿梭,各种好言相劝,林终于平复下来,气呼呼动车就走,再也没说一句话。
车上陷入了可怕的沉默。我哭得脱力,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睡得死沉死沉的,待醒来时,头顶太阳正烈,车已经进入县城,正在简陋的加油站里加油。
“……这是哪里?”我弱弱地问。
方玭坐在一旁,摸摸我的额头,确认退烧了,便给我递过水壶:“我们现在到了边境上的te县,是林先生母亲的故乡。”说着下车找水龙头给毛巾湿水。
我喝了水,望着车窗外的尘土飞扬,自言自语道:“……原来曼姨他们就住在这样的地方。”
“他们当然不住在这里,早就在都和海边买地建了好几处宅邸。我舅父说这个精致的舅妈虽然做研究的时候看起来挺能吃苦,但平时生活怎么可能会住在这样的地方。”林上车来,看起来气消了一大半,也不与我计较了,“这个地方,只是个念想,连我舅父都很少回来了。我也从没有来过,只听母亲时常说起,虽然她的老家早已经被炮火烧毁,可是我还是想去看看,毕竟那也算我的故乡。”林到了这里后仿佛心情大好,说起母亲和故乡来滔滔不绝,突然间打开了话匣子。
他一面检查车上的gps和其他通信设备,一面若无其事说:“这边没什么正儿八经的医院,等会儿先找个诊所给你对症开点药。”
我看到他并不记仇,长长呼出一口气:“……对不起。”
“不用道歉,过去了就算了。不管你是跟谁学得那么臭不要脸,但是看你的行为态度倒是跟你说出来那些话实不相符,我知道其实你并不是随便的女人,听方玭说你挺重情重义的,只是不知道你想把这种女流氓的人设表演给谁看。方玭小姐心善,什么人都帮,可是一般来说,阿原介绍的人还是比较可靠的。”他调校好设备,又开始旁若无人烧水沏茶,打理车上那堆宠物和玩具。
“……你在这边还有别的家人吗?”我看着他往曲水流觞里加水,若有所思。
“有是有……”林迟疑道,“那些远房亲戚,多年没有联系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天地仰,芳华旧,当相望,故乡已成他乡。这里对你来说,到底是故乡,还是他乡?……那些陌生的家人,还会认识你、接纳你吗?”
林淡然一笑:“人生当识本来面,莫把他乡做故乡。只要我主动接纳他们,又何愁他们不认识我?”
“你为什么有这样的底气?凭的是衣锦还乡吗?”
“衣锦还乡也抵不过血浓于水。这血缘,不就是底气么?”
听到这话,猛然间醍醐灌顶,想到当初对待李太太和昂的态度,还有介错评价我那些话,莫名自惭形秽,瞬时通透了许多,竟有点遗憾为什么当时没有人来这样点拨我。又也许当时已经有人给我灌了顶,只是缺乏经历和人心,听到了也不想去明白、去体会。
……如果我能够早点接纳他们,会不会现在自己就不那么后悔呢?
“莫不是你根本没有想回去的地方?”林问。
“以前没有,现在觉得有了,却回不去了。曾经明明眼前就有想要接纳我的家人,我却一个都没有接纳他们,现在很想对他们说声抱歉,可是都再也做不到了。现在的我,终究还是想要家人和自己的故乡,却都错过了。”
“为什么?”
“因为我的愚蠢。我固执地想要摆脱被控制的命运,一味想要证明那个可以独立的自己,所以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助,也隔绝孤立了世界。可是到最后才现,自己怎么那么蠢、那么弱,没有他们,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就是一团废渣。所以非常懊恼,也相当后悔自己对他们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你说我是不是女流氓?是不是已经烂透了?”
林给我递过一杯热茶:“烂说不上,你只是很傻很天真。独立可不只是断绝关系、孤军奋战那么简单,你若是真想独立,何不融入关系中,心安理得的仰仗大家,并且用自己独特的力量去引领他们、帮助他们和保护他们?——故乡永远是你的故乡,家人永远是你的家人,看你用什么心态去对待。”
我恍然大悟,细细思量,不禁眼眶又湿润了,不想被他看轻,便将手中的茶仰头一饮而尽。
林终于忍无可忍:“楼小姐,茶不是这样灌的。当分三口细品:一品在境,二品在味,三品在情——一口试其温,二口品其香,三口令茶汤在口中回旋、慢慢感受回味……”
“滚。”
林皱皱眉,抿着嘴,当我觉得他即将要再次臭骂我的时候,他却将主人杯往茶盘上一放,拿上手机开门下车,懒得多一言。
我感激地看着他的背影,伸手将茶杯放到前面中控台的茶盘上,才现他这个茶盘居然是带磁力的,能把茶壶茶杯牢牢吸在上面,无怪乎一路颠簸,曲水流觞都快洒干了,他的茶盘却是一丝不乱。厉害了。
昂从加油站旁边的私人小店里走出来,抱着一堆饮用水,说:“店里可买的东西很少,尤其是糖和鸡蛋,根本没有。”
“别说这里没有这些东西卖了,恐怕连都的市都有所波及。这一带是J国甘蔗的主要产地,生了战争,农业和旅游业都要遭殃。而且不光这边是这样,g国那边更惨,波及面更广。”林回答他,然后到一边去打电话。
“为了一个庙,何必呢……”昂嘟哝着,爬上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