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错猛地站起来,连碰倒了椅子也浑然不觉。他大步走过来一把拎起我的领口,把我拽到后门车库里,强硬地问:“你在搞什么?!”
我早已知道自己那么作,肯定会引这样的后果,不过既然想明白了,也并没有什么压力。我挤出一个笑,说:“谢谢你这段时间一直带着我这个累赘。我确实很蠢、很弱、很差劲,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搞不定,还一直用‘想成为你的家人’这个龌龊的理由躲在你背后,骗取你的同情和保护。现在我终于明白自己有多猥琐,现在真的不想再拖累你了,也不想再被你嫌弃。我想暂时离开你,自己好好反思一阵子。如果什么时候能想明白,也许还有再见的时候,没准我还会去找你的。”
“我没有嫌弃你!是我自愿的!”他有点着急,“……是阿原跟你说的?她跟你说了什么?不要听她的!你不相信我?”
“跟阿原无关,我相信你!我只是……不太相信自己。”
“所以你不光骗我,连你自己都骗?”他攥紧拳头,仿佛在强压怒火,“……我说过,不会让你离开我!”
“是因为我了解你的弱点吗?”我平静地反问。
“是因为我爱你!”他上前扳住我肩膀,“我现在是很清醒、很认真地跟你说,你不明白?”
“我确实不明白你爱的是不是我本人。”我挣脱他,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只明白……我可能不爱你。至少不是你们理解的那种爱……所以我还是想暂时离开你,冷静下来确认自己的内心。”
他一愣,嘴唇翕动几下,始终没说出话,却突然浑身颤抖起来,眼神犀利得让我十分害怕,甚至都有了伸手拿武器的下意识动作。
安静了许久,仿佛空气都要凝固,他眼睛红了,低下头,放开我:“我知道了……你走吧,我自己静一静。”
我略微有点意外,原本以为他至少会打我一顿,都已经做好了挨揍的觉悟,没想到他那么轻易就放过了我,并没有什么过激举动,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说:“……谢谢你的理解。”
他就地坐下,一言不背对着我,摆摆手让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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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他们就决定启程。临走前,封迁又叫过我到一边,递给我一样东西,低声说:“介错叫我把这个转交给你。”接过仔细看,是那时猫鼬给我的银行卡,我一直以为自己在一路奔波中把它搞丢了,介错也说过不希望我使用它,却没想到这张卡一直保留在介错身上。我心里一酸,赶紧推开,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说什么了?”我问封迁。
封迁冷笑一声,把卡硬塞到我衣服兜里:“……说真的,我真想看到有你哭的那天。当初如果不是命令的话,真不想救你。”便转身上车,朝昂招招手,“好好看着你姐姐,有事联系啊!”
昂和安亚似乎奇怪于这种气氛,问我:“到底怎么了你们?”
阿原一副看破红尘的表情,目送他们绝尘而去,又点了一支烟,笑道:“安亚这里不方便,你们可以到剧院住,教会那边现在大可不用担心了。……对了,我们剧院年前引进了新剧本,跟以往不同,是外国戏剧,我们研究敲定,改成了改良戏的版本,已经初步排练过,在你们瞎闹腾这段时间里,服装道具都做好了。过几天赶新年档试演,你们过来帮看看,提些意见。”
昂回答道:“阿原姐真是什么都不耽误啊……是什么剧?”
“《玩偶之家》。”
“什么意思?你故意的吧?”我不满地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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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阿原的安排,我和昂又搬回了剧院顶楼的房间。过了两天,演员们66续续从老家回来,进入了繁忙的新剧排练当中。
我在观众席上观看他们排练,坐立不安,那剧情越看越不是滋味。最后看到女主角娜拉出走那一幕,极其烦躁,干脆起身到门口地摊上要了酒喝。
昂跟出来,在我身边坐下:“姐姐,你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走啊?你跟姐夫……孔哥到底怎么了?”
我拿着啤酒瓶对着嘴吹,问他:“……你觉得娜拉出走了以后,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昂说:“以前有个作家不是探讨过这个问题么?他说,在这样的环境下,娜拉即便是出走,她如果不回到丈夫那里去,要么堕落,要么只能死去。”
我喝得有点上头,昏昏沉沉之间听到他这话,感到有些绝望:“就不能有别的可能性吗?娜拉不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更好地生活下去吗?”
“如果像阿原姐这样,应该就可以吧……但是阿原姐的辛苦,少有人能复制啊。姐姐,我们还是追上去吧,孔哥那么爱你……”
“因为他爱我,所以我也必须要爱他?因为他开口向我表白,我就必须要答应他?不爱他、不答应他我就是有罪?你们就要攻击我、辱骂我?……你们是不是觉得有一个强而帅的男人喜欢我,是我的荣幸?所以不准我有拒绝的选项?觉得我怎么能够这么不识抬举去拒绝他?还是说,我根本不配?”说着说着,我激动起来,有些歇斯底里。
“……可能有人会这样觉得,但我不这样想。”昂说,“会这样认为的是阿原姐和封哥吧,因为他们都崇拜孔哥,肯定是更偏向于他的。但我站你这一边,姐姐这样做,一定有你的理由。”
我稍稍平静下来:“就算是你,也没法完全理解我,一个人要完全理解另一个人是不可能的,就像如果你没见过我手里这个酒瓶的话,光是听我描述,你一定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样子、什么手感的东西……这个世界对我们太苛刻,别人只会觉得我这样身份的人,那么多余,根本不配得到什么,也不配去选择。你这样一个被大家捧着的孩子,不会理解我的……”
昂摇摇头:“我就算不理解,也多少能明白一些。我只是觉得你有些固执,非要证明到所有人都认可了,才能真正承认自己。……没想到你的内心,还是那么寂寞。为了对抗世俗的看法去牺牲自己的感受没有任何意义,可能是以前爸爸对你要求太高、管控太严格了吧?我们现在其实可以慢慢来的啊……”
昂坐到我面前,表情认真地说:“姐姐,我想看到你大胆的去面对自己的感受,而不是因为你不被承认的身份而否认自己的全部。如果我妈妈的道歉还是不能让你释怀的话,我替她弥补,只要你高兴,把我怎样都可以,因为现在你是我唯一可以说话、有血缘关系的家人!请你认真地去正面回应孔哥的表白,不是因为他喜欢你,而是因为你喜欢他,好吗?”
我有些茫然:“……我喜欢他?……不,我并不喜欢他!他喜欢的也不是真正的我,他保护我也只是我妈妈给他下的命令,就连爸爸也是,你们都是……根本就没有人真正喜欢我……童氏秋草、安亚、方玭都逃脱了控制,只有我仍然是个没有自我的玩偶,永远都是为了别人的要求活着,我不知道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凭什么你们叫我做什么我就必须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活成你们希望的样子……”我越说越激动,一下子没控制住,靠在昂肩膀上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