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小说连载群矢投水(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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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五点时,节日的气氛开始荡扬,随时愈为浓重。
汽车的后箱,脚踏车的后座,三轮车的后屉,装着一箱果实或果实的浆液,驱车者忍着微笑在人流之间悄然涌流。各大商场酒店中,组织活动的员工,检查这活动的各个环节,杜绝任何遗漏。
货架上摆满各式各样的月饼,月亮一样圆润,土地一样辉煌,天伦一样和谐,却又满含现代人忧惧的高脂高糖、魔鬼一样充满诱惑的月饼,装在不同的盒饰中,迎来送往。是啊,该是桐叶要落、欣喜高涨的时候。
那天上的月,你睹尽人间千万岁月,为何只冷冷地把他们的思绪压韵在这如此之低的基层,而不去引领更多的目光向你的背后延伸生长?
逢此月圆之夜,一个词人忍不了自己的寂寞,酒酣之处,乱填几句诗词:
“梦里依稀补青天,如轮银石,满目惊变。毒虫梦蠕一梯间,魂乱深处,夜夜难眠。丹心黄尘洒故园,人笑人间,洒光柳暗。醉破额头青春残,闭门无颜,笑柄频换。”
另一个朋友看罢,和上一:
“青草废墟罹瓦当,仲秋寒照,月圆花伤。黄风扑打我高堂,五尺儿躯,孝义雕蛛网。路阔人疏冷回荡,城郊十年,碧堤牧羊,归途何妨只血狂,一水蓝畔,总要晨光唱。”
这样的雕梁画栋,风华秋月,怎么讲解那杀人的事情?
朱国华的被捕之因,留在老蒲的心里,仿佛永远不清,因为好多的夜晚,只有受惩罚的人才知道饥饿的难挨和睡眠的珍重。
朱国华的弟弟一直不开口,他信守着自己的承诺,坚守着自己的底线,他不肯供出兄长的隐藏之地。
但那泛滥的饥饿和无法安眠的无言之痛,沉重地压迫着他,恐怖着他,像遭击电刑,熬煎、扭曲、抽搐、拉长、又虚无着他,让他欲死不能。
那同样的月圆之夜的铁窗,使他满体蛀虫毒咬一样痛苦,要碾碎他残余的伦理观念,要针破他的隐密的皮囊和生存逻辑。
不要怪罪他,他的兄长最终也不能怪罪他,他没有正义的护符,他不可能有那钻石一样坚硬的信仰。终于,在一切崩溃之中,他交代了一切。
老王的母亲,在儿子被杀害之后,独居一室,老王的爱妻和幼子,怎么能宽恕他,那可以千刀万刮的罪恶?老王的母亲再已听不到儿子归来开门的声音。
朱氏兄弟,还敢面对这位母亲么?他们也许不愿去想老王还有一位妈妈,他们在心里尚有一丝内疚吧。但是他说,我不杀死那个交警,我就会暴露身份,被捕捉拿;我不杀死他,他就会杀死我!我对抗的只是社会,我不是去杀死一个儿子或父亲,我不愿杀死他们。
审判庭内,严肃的法官说。你不是行凶了吗?哪一个社会不是有父母和儿女组成的?你还狡辩什么,你罪恶昭昭,你的双手沾满了人的鲜血,你心灵的自私和陕隘对得起你地下的父亲——你南征北战,洒血大江南北的革命的父亲?
朱氏罪犯站在生满铁锈的监栏中沉默了,头低下来,伏罪了。那一刻,铁栏仿佛开始生长绿色的藤物,向上向左向右盘旋着开满了凝血一样的紫色的鲜花。
——朱国华就躲在这个城市的郊区,在一个普通的小村庄的普通的院落里。他就是在那里被捕的。他自信地以为躲在灯下最安全的地方,像所有的人性稀薄的歹徒一样,欲用时光去凋蔽正义的声音,腐化死亡的恐惧,抱着幻想蒙混过关。
但是他想错了,月圆之夜是他的不归之途。
秋阳斜照的时候,次非尚未悟破真相,满怀心事地理,浴后身着一条便裤,在洁净的小区里行走,他的青春像在飘舞。
走过一道大门,路过一方刚刚架起的展台,听说仲秋之夜有物业安排的节目,但他无暇顾及,便又陷入深思,那不仅是朱氏兄弟的前事,不是失踪案的相关照片将要对照出结局的疑虑,而是看到前面一辆三轮车里有一头被缚的老牛,正在前方痛苦地挣扎着。黄牛被缚四足,捆在狭小的三轮车里,在他的前面,被奴役者拉走。
次非莫明其妙地紧紧跟踪着它,见那头老牛一会儿抬起硕大的头颅,一会儿疲惫而无奈的落下。
边道上,次非缓缓开着那辆破车,不敢过前面的这辆三轮,任夕阳残照,洒在老牛那不时昂起而又无奈放下的头颅和它被紧扎的四足之上。没有越过去的原因,是因为次非看到自己的车后是一个少妇和她的儿子,他害怕自己要越奴牛的时候,那妇幼会看到这残忍的一切。
就这样,他那么缓缓地尾随,不顾少妇的低声斥责,任那沉重的摇摆的将要颠覆塌掉的三轮,折磨着自己的眼睛。
他如此缓缓地尾随着它,从那挥之不去的夕阳残照,一直走到现在那洒满小区院落的残照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