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小说连载群矢投水(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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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次非并未告诉过老蒲,他和朱美已经谈过一次。
费了好大的周折,次非才见到了她,交谈时,他们好象彼此并不相熟,而且次非莫名地有些紧张,无法说透少年时期的那些联系。
身量依然娉婷、浑身散着魅的她,长长的睫毛不时地抖动着,并不正眼打量次非,只是看着远处的街道和行人,敷衍回答着一个警察的问话。
她不愿谈起朱七,她说自己现在很少回家,工作太忙,然后,匆匆告辞,挺着俏丽的腰身,消逝在人群里。
那时,正是孩子们放学的时候,一队学生正在老师的带领下,走过斑马线。孩子们唱着歌,踏着水渍,走向马路对面前来接应的爷奶或父母身边。
接孩子的大人们,翘盼望,队伍中寻找着自己的宝贝。相识的人,打着不算冷漠的招呼;也有孩子仍穿着凉鞋和单衣,从队伍里窜出,罔顾老师的喊叫,一人向家里的方向野跑,到一个拐角又停下,站在已凉的天光中,背对着出神的次非,不知手玩着什么:那孩子短衣吊起来,露出夏日熏深而至今未褪的肤色。
当他回走,步入颖川大桥的时候,西天渐渐泛出霞光。他不知道,此时,大君正从桥的对面走来,彼此竟失之交臂,像当年的分道扬镳,工厂和警校。
对面桥路上,有两人迎向大君而去,他们是那些好像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的恋人。
当他们与大君摩肩而过,走过数米,只剩密切并肩的俏瘦背影,大君感到脸颊抽搐中头颅内闪击的刺痛,那是一种向外冲破、洞破头颅的锋芒及其遇到的气压强,也是抑制了太久的矛盾和逼迫下的生理抵抗。
他不禁停住脚步,双手捂耳,蜷缩身体,杜绝那体外的一切喧器。
他的瞳孔向上翻起,仿佛被鬼异吊起,不再观望这个别于心灵的世界。
他的手臂和躯体,像雕塑的浓烟,扭曲着向上升起,又如此沉重地被大地所裹,难达天宇。
他身旁的桥栏,像扭成麻花状的铁筋,弯曲着震荡而去又荡震而来。他的背后是血红而低暗的一抹晚霞,既像透着希望的明天,也似地狱向人们打开的窗口,而且已见狱中那血火正在熊熊燃烧。
那扭曲的一抹怪状的窗口,窗口的楣额,是几笔浓重的紫色,狭窄地潜伏在冥阳两界。
那大批缓慢翻卷着的流云,以同样的惊悸向南天流涌。涨满的河水,又像液状的浓云,在脚下绝望而傲慢地、阴沉而广泛地向前流动。
他终于在那极度的抽搐中,张口嘶哑着呻吟,寸断肠器,裂息欲绝一样。
这是一幅关于呐喊与挣扎的内心图画。
次非驱车而去之时,并不知道自己曾经亲近的朋友伏于桥头,正面对底层蠕动的艰苦、困厄的幻觉、色彩的真像。在广大的区域里,像那条散着臭味的着名河流,所及之处,无不携毒。
他在离去的、与大君越来越远的汽车里,凭窗了望,仍然看到那大片大片的田野,移动于田野间的城市,城市那美丽的夕阳和气象万千的流云霞光,在风中如素花开放的成片的翻出底里的杨叶林之上,纷纷闪现,渐次绽开,凄凉之间,却又美丽无比。
人生是短暂的,它从未漫长。
去望上天这浩渺,百年之须臾,是暂;来顾去日之迅捷,百里之倏忽,是短。何必在如此短暂的可知的时空里委曲自己?当命的潮头把人推向浪尖,傲慢波谷,运的潮尾也会把人推向沙岸,与波相绝,也不要说这彼此相遇的念想可以会面。
次非和这相关不相关的人等可以相识、相知、相对、相克,他们在此岸与彼桥之间的相失相避,是天知地知、或已知不语的另种真谛么?
人们向对岸走去,彼此不知,皆认为回归故里,而到底何处是人们的故乡,真的莫如在江湖相忘?
次非不相信这些,不相信!
路灯上时,天地于忽然间变得暗淡,灯下人车的世界,在阴郁的天下,那么熙攘着交流相处,却又低压着处于整个时空的底层。因此,人们在一片极其肤浅的地面上,容忍那些欲望筑起的大厦高楼,本能地向上突破。
颖川大道上的月桂新村,正是这种意识缔造的红色塔楼,那顶层谁家正在装修的灯火,是不知者以为的星辰,在远处微弱地明亮,让人忽略了那更高更阔天地的阴暗或无穷无尽的自然之魅力。
朱美到这里看了一看。
而次非刚从楼下车过时,大君正从颖川大桥步行而来。
那个叫卖蓝花豆的三轮车,也在匆忙来往的人流之侧,鸣着喇叭吆喝,招揽买卖,其余的一切都那么平静。善良的人们继续着如此正常的生活,消受着如此平凡而又幸福的时时刻刻。
而这一切和那一切又都在生,痛苦和煎熬在脏腑间磁磁低语,在注目和语言的逗留间诡笑,意得和收获在将揽入时空的预算里成排成伍,步步而来。
这是一个不幸又幸福的世界。
是的,一个不幸和幸福交织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