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陶森作出反应,对方又转向一边的老夫妻俩,皱眉道:“男方没有刀伤,但是因为坠楼造成急重型颅损伤,全身多处骨折,现在神外和骨科正在进行联合救治。”
脾脏破裂?休克?
他究竟……在说什么?
陶森只感到耳边嗡嗡作响,随即,他感到一双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那是个警察,对方姓江,是不久前接受陶昕报案的,上江区刑侦大队的队长。
江队长脸色凝重,看着他说道:“陶主任,情况是这样的……”
之后的五分钟里,陶森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非常古怪的故事,那里头有他熟悉的名字,但是,他却始终无法将那个如今正在抢救室里急救的人,和昨晚才笑着和自己打过电话的妹妹联系在一起。
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在失联几个小时后,陶昕竟会和罗无辛一起在一处荒僻的无人酒店坠楼。
而他更无法想象,小昕那样瘦弱的身体,接连收到了刺破脾脏的刀伤又坠下四楼,这个过程里,她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你们……不是在保护她吗?”
陶森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抓住了江队长的前襟,巨大的愤怒让他的手脚发麻。
多年来,他一直觉得自己将妹妹保护得很好,他不与小昕同住,让她经常搬家,住在最好的小区里,就是为了不再让小昕重蹈七岁那年的覆辙。
但是……现在躺在手术室里的人,为什么还会是他的妹妹呢?
顾不上对方是个警察,陶森猛地将人按在了急诊室雪白的墙壁上,他已经有很多没有过这样理智尽失了:“她不是报案了吗?她不是已经说了……感觉有人要杀她?你们究竟是怎么保护她的能让她被人捅得脾脏破裂!啊?”
江队长的后脑撞在墙壁上,但却还是制止了一旁要上来拉架的小警察,沉痛道:“我们的同志确实是在保护她……看现场的情况,罗警官是抱着她坠楼的,陶医生,他是在用身体给陶小姐当垫子。”
一瞬间,陶森的手一抖,他脱力地倒退一步,听见身旁不远处传来那对老夫妻哽咽的声音。
“小辛……怎么会这样?明明上次回家还好好的,他说,最近的工作没什么危险的……”
女人伏在丈夫的怀里压抑地痛哭,一夜之间,夫妇俩人似乎老了十岁下去,而陶森无言地张了张口,在一瞬间,他脑内的全部情绪都像是潮水一样退去,就像是多年前的那个夜晚,站在抢救室外,陶森告诉自己,他必须要冷静。
小昕现在只有他这个哥哥了。
“我是人民医院的神经外科专家,我想进去看一下两人的情况。”
陶森再开口时,冰冷的语气几乎将面前的人吓了一跳,而对方还没反应过来,陶森已经转向江世涛,目光锐利:“你应该可以证明我的身份吧,江队长,颅脑外伤是我的专业领域,如果让我去看看情况,你手下的人说不定能保住性命。”
话说到这份上,江队长很快便点了头,之后不久,换上无菌服的陶森进入了急救室……却只花了不到五分钟就确定了一件事情。
他的妹妹保不住了。
陶森看着忙成一团的急救室,心中无比清晰地浮现出了这几个字来,他浑身冰冷,眼前的无影灯晃了晃,陶森觉得他要倒下去,但是最终,他却只是抬起脚,进了另一间急救室。
手术床上躺着的人是抱着陶昕从四楼坠下的警察……如果不尽快处理他的颅外伤,等待他的结局也会是死亡。
按照那位江队长的说法,这是唯一一个知道刺伤小昕凶手的人。
只要他醒过来,就可以知道追杀小昕的人到底是谁。
陶森无声地捏紧了拳头,他仔细观察了对方的伤情,随即离开手术室。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接下来的一切在陶森的记忆里也十分模糊,他就像是一只被抽去了情感的人偶,带着手术室里的寒气见了一连串的人,然后用极度冷静的口吻说出了一个对他们来说闻所未闻的手术方案。
将一个人的大脑,分一部分给另一个人。
从始至终,陶森并没有说妹妹的名字,他将她叫做供体,一遍又一遍,感受着那种冰凉的战栗感顺着他的背脊往上爬。
小昕是他最后的亲人,只有这样做,他才能让小昕继续“活”下去。
由于供体即将死亡,文件很快被拿来,明明是如此惊世骇俗的手术,但是,没有人多问一句,无论那对老夫妻,又或者是江队长,他们都只是沉默地向陶森投来复杂的目光。
一直到最后,他们中才有人轻轻地问了一句:“所以,陶主任,你确定你要……”
话的后半段被淹没在一段默契的寂静里,但陶森心知肚明他们要说什么。
看着眼前的家属同意书,呼吸终于开始变得如同刀割一般,但是,陶森拿笔的手却从始至终,连抖都没有抖一下。
他还要拿手术刀,所以现在还不是时候。
陶森写下名字的最后一笔。
小昕,你千万要原谅我。
他闭上眼睛,这已经是最后……能够拯救你的办法了。
番外手术刀02
小的时候,偶尔在楚玉珍身体不好时,陶森也会代为行使父母的职责,送妹妹陶昕去学校上学。
那时的陶昕只有六岁,刚上一年级,每天早上起床都迷迷糊糊,陶森因此不得不把东倒西歪的女孩儿强行按在镜台前,替她梳理好睡得乱蓬蓬的头发。
妹妹的头发真软啊。
陶森的手指穿过那些又黑又亮的发丝,恍惚间,一股冷气扑来,他眨了眨眼,眼前的阳光散去,只剩下停尸间里冰冷的日光灯,而绕在他手指上的那些头发甚至也不再属于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