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咂摸着杨博写过的报道,除了制造话题,他还很擅长制造男女性别矛盾。在他最近报道的五十起新闻中,超过四十起案件都在引导网民声讨女性当事人。
关于杨博会怎么报道自己,这会是个改编作文。他肯定会隐瞒掉她的姓名,除了怕新闻被当事人举报或投诉,刘招娣这个名字一看就能窥见她原生家庭的重男轻女从而被网友诟病;他还会把她考上大学这段经历隐去,一个家庭贫困的农村女孩考上大学,至少能证明她的智商很高并且读书时非常用功。
温良左手敲着键盘,一直在删除邮件内容。杨博不会报道一个为警方提供大量破案线索的证人,但是会乐于报道一名年轻女孩和警方勾连,诬陷至亲的案件。
这标题想想就令人兴奋,不是吗?
温良想起来杨博批判沐沐的文字,说她这样的网红,为了流量不择手段,可他自己又好到哪里呢?在温良看来,他不过是个披着记者外衣的情绪贩子。
可网红的变现能力是很强的,但像杨博这样的记者发广告之类的内容,是非常掉价的行为,他的粉丝也不会买账……他图什么呢?是和新锐签了什么分成合同吗?
温良的手指停顿,想到杨博一直暗搓搓地问责国家政府机关,觉得如果他真有什么可疑的,还可以搜集了向国家安全机关举报。
她在邮件的末尾放上了赵玉兰的号码,点击发送前,手腕缝合的伤口隐隐作痛,像是在提醒她不要忘记割腕的痛苦。温良感觉自己正在谋划一起杀人案,凶手和死者都是她自己。她要借用杨博操纵的舆论,杀死刘招娣,再利用刘招娣之死,让舆论这把回旋镖,扎到杨博身上。
刘招娣,是李伟华强奸案、赵玉兰刘军拐卖案的受害者,是警方在083打拐案里的人证,除了被告人中有她的父亲,几乎无可指摘。一旦事态发展到刘招娣因为报道被网暴自杀,只要能进行反转……网民不可能会放过杨博。
温良看着那个发送按钮,感觉自己要开始这场以性命为筹码的赌博,她即将要体验沐沐的经历。她不害怕死亡,只是很担心,如果自己不在了,刘招娣死亡的信息和案件的澄清不会如她设想、安排的一样完整地呈现在大众面前。
“你为什么总想放弃生命?”
“放心吧,我现在知道割腕很痛而且人不会死了。”温良扭头看向窗外,“我想要这把刀捅到杨博身上,就需要将它磨得尖锐。”
“网暴可以杀死沐沐,沐沐的离开可以杀死你……但是这些都杀不死杨博。”
“我知道。”温良闷闷地看着飞速向后移去的风景,“可我要让他感受被人唾骂的滋味,这样才公平,不是吗?”
“失去生命,就等于失去一切……你还是输的那一方。”
“可我早就失去一切了。”
“你还有柳老师,还有许晨……如果你觉得这一切是虚假的,就想想你的银行卡,那里面有你以前做梦都没有想过的数字。它们干干净净,是你一笔笔攒下的,如果你死了,它们就失去了主人。”
温良没有点下发送按钮,而是设置了定时发送,给自己留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邮件发出第一周,没有收到任何回应。这也正常,杨博及其团队的工作很忙,报道需要排期。温良在北京住下,开始在租住的小屋里写稿。
她慢慢开始相信它的话,忘记了那些会流血的疼痛伤口……好像自己真的和许晨一直生活在北京。
“少女堕胎后,将亲生父亲送进监狱。”
温良终于看到了一个叫“刘念”的女孩,她的记忆被扭曲缝合却并非全无痛感。就像割腕的伤口,缝合后仍有伤疤无法消除。温良想起他们网暴另一个女孩时的场景,对这一系列的报道反应激烈,像是应激反应发作。
咳个不停的温良第一次在医院见到盼生,就对她的姓名过目难忘。她崭新的身份证像是预示着她现在的人生阶段,只是命运太过残酷,狠狠地把她向上攀登的绳索切割,只留一丝绷得紧紧的纤维连接,让她不得不低头认命。
再次见到盼生时,对方拉着一只黄色行李箱,背着双肩包,手里还拿着一个药盒,四下和人打听要怎么买。因为她的脸上灰扑扑的,身上还有一股无法言说的臭味,来往的人以为这是一种新型骗局,没有人肯为这个女人驻足。
温良在看到她那张有些熟悉的脸时,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撞击了胸腔。她走上前,几句话问下来就知道了对方的过去。这是一个得了不治之症,没有家人,离开了唯一的朋友……还和自己长相非常相像的女人。
“你还会去找她吗?”
“她对我已经够好了,让她花钱给我看病,我怕我下辈子都还不清。”刘盼生不停摇头,“我就要死了……死在人家家里多晦气。”
温良取了纸巾递给她,领着她去药店买止痛药。她知道替对方买完药就可以离开了,可她犹豫了,又将刘盼生领到附近的肯德基请她吃饭。
温良犹豫许久,还是无法将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摒弃——她是一名完美的替代者。温良都怀疑她可能是命运故意送到自己身边的。如果将刘盼生当成刘招娣,让她成为网暴的受害人……那么温良就可以在这场赌博里活下去,继续用手上的筹码和杨博较量。
她起了心思,却没有想过要骗这个单纯的女人,将自己的过去和沐沐的事简短地告诉了对方。
“你可以帮帮我吗?”
温良想观察一下她的反应,如果她不愿意,就不要勉强;如果她愿意,温良会一直照顾她直至离世,并处理她的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