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房子的小孩们唱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歌谣,两个编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穿着黑色蓝点碎花棉布做成的衣服,手拉着手看着他们跳房子。
带头的那个男孩是个小霸王。他的力气很大,右边的小女孩曾被他一掌推倒在地,掌心擦在水泥地上蹭破了皮,于是再也不敢靠近对方,紧紧拉住想上前的妹妹。
两个人坐在外婆家的院子外面,看到玩耍的孩子们陆续回家吃饭。日暮西沉,却没有等到妈妈来接,还被舅妈罚站,不许她们吃晚饭。舅妈拽着其中一个女孩的耳朵,“家里苹果是不是你偷的?”
“没……”
两个小女孩被她吓得哇哇大哭,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往下掉,含糊不清地喊着妈妈。
“一天到晚就晓得哭,晦气死了。”
听到哭声的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挪到院子,就看见媳妇正拿着一根木棍打孩子,忙上前阻止。
女人骂了几句老不死的,然后把手里的家伙丢到一边,告诉这对抱在一起哭作一团的双胞胎:“你爸嫌你们是赔钱货,不肯要你们,马上就把你们送人了。”
她似笑非笑地哼了声,两个孩子被她吓得连哭都不敢了。
在村里,送人是一件比交给警察更可怕的事,村里张婶家就有个抱来的女孩,跟她们差不多大的年纪,已经站在小板凳上煮猪食了。张婶还会拿织毛衣的针抽打她的手,“猪食你也贪,馋死你算了。”
心心念念的妈妈是和爸爸一起来接她们的,两个孩子很怕父亲,缩在妈妈身后不敢亲近。舅舅家的表哥耀成就不这样,他想吃什么要玩什么都会直接找爸爸。
他们塞了很多好东西给一个神神叨叨的女人,那个女人斜眼打量着两个孩子,然后指着妹妹摇了摇头。两个孩子紧紧拉着对方的手,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意思。
回家时,两个女孩变成了一个。
早上醒来,妈妈看到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止不住落泪。她茫然地揉了揉眼睛,然后摇着小手想给妈妈擦擦。
妈妈的眼泪被她的小手擦得越多,“你一定要听爸爸的话,不要惹他生气……知道吗?”
她拉开被子,看看另一个是不是在被子下面和她玩躲猫猫。妈妈抱着她,压抑着哭泣的声音,一遍遍地告诉她,也像是在催眠自己,“你是大丫,你没有妹妹……记住了吗?”
她摇了摇脑袋,指了指床铺,想告诉妈妈她们昨晚是在一起的,另一个一定还在床上,在被子里。
“妈妈求你了……一定不要记错。”
离开时,她看着没有人牵着的小手,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一觉睡醒,就只剩她一个了。
外婆摸着她的脑袋叮嘱:“回家不能调皮,要听话。妹妹爱哭闹,她就被送走了。”
小女孩脑中被自己亲人植入了比大灰狼、警察还要可怕的存在,为了不被送走,她竭力模仿着村里那些被大人夸赞的小孩,不能满村疯跑,也不能把衣服弄脏,更不能要这要那哭闹不休。
她当了一天听话的小孩,迈着小短腿帮妈妈搬柴火扫地。
“他们都有糖吃。”
这是它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妈妈会拿大勺子做鸡蛋。”
“他们有金箍棒。”
“你不许讲话……不听话会被送走的。”
小女孩鼓着腮帮气呼呼和这个坏家伙吵架,它总让她不听话,可她不想被送走啊……这样就再也看不到妈妈了。
妈妈被拉走埋掉后,关于另一个女孩的记忆好像也被一并埋葬了。她觉得对方可能已经像河里漂着的那些尸体一样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不然她的身体里为什么会住了两个人?她们一起长大,挨过那些灰不溜秋的日子,在一圈圈循环的永夜里寻找出口。
……
等待救护人员上门时,温良正在把那个号码拉黑——她的信息泄露了,而且还不知道是从哪个渠道泄露的,对方了解到什么程度。
“你看,命运总是这么对我们。”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得僵硬,伤口钻心的痛感让她的脸狰狞扭曲,“我真觉得没意思了。”
“那什么样的生活是有意思的呢?”它问,“如果你没有离开柳老师家,第二年又考上了大学,会有意思吗?”
“可能吧。”
“其实你一直后悔没有复读对吧?”
“可我真的不能再麻烦老师了。”
“那你不想给沐沐报仇了吗?”
“想啊,可我一直被删帖禁言,我想要让他翻车尝尝被网暴的滋味,可他是新锐新闻流量最大的记者,有平台背书有水军带节奏……说不定我永远也找不到这样的机会。”
“可你有一个绝佳的诱饵。”它把自己的计划告诉温良,“杨博的读者其实一直在流失,普通的新闻已经满足不了他的报道需求了,他最近的文章都在暗搓搓地问责政府机关。他看到你的新闻,一定会故意引导网民去网暴你并借此指责警方。到时候你联系以前的警察或者直接报警,让警方来澄清……没有比这更合适,更容易掌控的机会了。”
“不行,”温良痛苦地阖目摇头,“我见识过他们网暴沐沐时的情形,怕是等不到杨博翻车,我就先撑不住了。”
家里的密码锁传来滴滴的提示音,白色的衣袍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让温良感觉眩晕。
她像是身处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两个女孩站在一棵参天的大树下仰着头看树枝透出的斑驳光影,其中一个指着有阳光抚摸的树枝,说自己想在这里吊死。昏暗的厨房,女人掰碎了饼干,往里面倒入奶粉,可等她端着那碗糊糊出现时——温良却赫然发现,那个女人有着一双看不清瞳孔的黑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