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慕容秋荻和小弟从林子里走出来,天色已经渐渐昏暗,凉意袭人。
乌鸦一身黑衣已经被血染红,他倚在树干上,鲜血染红了秋草,血是从他咽喉下的锁骨间流出来的,距离他咽喉只有三寸。就因为差了这三寸,所以他还活着。此时,他手里拿着一瓶金疮药,那是燕十三给的。
慕容秋荻的脸上并无多少惊异之色,她拍拍小弟的肩,让他站在那里等待,然后自己走过去,将乌鸦的衣领扯开,查看了一下伤口,觉得并无大碍,便道:“燕十三走了?他是去追那个人?还是急着赶去神剑山庄?”
“哪个人?”乌鸦问。
“当然是刺伤你的人,”慕容秋荻道,“我和燕十三论剑之时有人偷窥。可惜这人的功夫还不够火候,悟性也不太好,学了个四不像。”
乌鸦不由苦笑,只是四不像的剑法,就将他伤成了这个样子,他心中尴尬,嘴中却道:“伤我的人是曹冰。”
“‘无情小子’曹冰?”慕容秋荻挑眉,“就是败在十三哥手下侥幸不死,十三哥还让他回去多练几年的那个白痴?”她冷笑一声,道:“偷偷摸摸看别人练剑,学得个一招半式就迫不及待地拿人试剑,这种人,死得最快!”
曹冰一定没有听完她和燕十三的全部对话,所以曹冰肯定是想要先燕十三一步去神剑山庄,他以为自己知道了谢晓峰的破绽,他想打败谢晓峰而扬名。这种不自量力的家伙,不死才怪。
神剑山庄即便没有了谢晓峰,还有谢王孙。
燕十三一定是往神剑山庄赶去了。
乌鸦一点点将药抹在伤口上,有些吃力地问:“谢晓峰真的死了?”燕十三从马车上解下套马的绳索的时候,乌鸦问他为何这么着急。燕十三却回答他:“谢晓峰怎么会死?他不可能死!”
于是乌鸦犹豫了,他不确定要不要跟着燕十三一起走。如果谢晓峰真的死了,那去了也是毫无意义,浪费时间。
“起码我的人是这样告诉我的,”慕容秋荻拿出一块帕子替乌鸦包扎好伤口,随即淡淡道,“相信江湖上很快会传开。”
乌鸦道:“哦。”
慕容秋荻看了乌鸦一下,静默片刻,然后开口问道:“我和小弟打算回家,你要同行么?”
绿水湖的湖水绿如蓝。只可惜现在不仅是晚上,还已是残秋,湖畔已没有垂柳,唯有一只孤舟停泊在岸边。
静静的湖水,静静的夜色,一人背着月光慢慢地从湖边走来,在他的身后,一个胖胖的中年人正忙着把船栓在码头上。
踽踽独行,夜晚的风特别冷,透过这个人单薄的衣裳,寒意一点点渗入他的肌理。他走了一会,忽然顿住了脚步,因为他看见了两个人,两个他认识的人。
其中一人开口问他:“你的剑呢?”
这人答道:“在湖里。”
“为什么要扔掉它?”
“也许我还会要的,那时我再来此。”
“还找得到么?”
“我已在沉剑那一处的船上刻了十字记号。”
“刻舟求剑?你做了一件好蠢的事。”
“一个人一生中,总归要做几件蠢事,况且——”这人将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湖面,淡淡一笑,那笑中仿佛带着说不尽的深意,他道,“有些事究竟是做的愚蠢还是明智,谁都没办法判断。”
问话的人默了一会,又问:“没有了剑,你打算干什么?又打算去哪?”
“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
“可是你身上没有银子,而且除了使剑你也不会别的,不如你到了一处给我个信,我让人给你送盘缠。算了,这样也很麻烦,你带着天一阁的信物走,路上自会有人给你送银子,你觉得哪个方法比较好?”
这人皱了皱眉,终于有些不耐烦地低吼道:“慕容秋荻,你有完没完!”
“燕十三,我是好意关心你么,”慕容秋荻轻轻一笑,走近他悠悠道,“不然请我,我都不会来神剑山庄。”
“那他怎么也来了,”燕十三看了慕容秋荻背后那个黑衣男人一眼,那个男人的脖子与锁骨连接处有一道显眼的伤疤,燕十三道,“没有比试可以给你看。”
“虽然我只收藏死人的剑,但替你保管一下佩剑也无妨,”乌鸦深深地叹了口气,颇为惆怅道,“好好一把宝剑,就这样被你沉湖,即使能捞得上来,也成了废铁。”
燕十三冷着脸不答。
慕容秋荻对燕十三道:“你真的决定了?”
决定什么?她知道他已决定了什么?
她当然知道,她一贯善解人意。燕十三望着她那双秋水般明亮动人的眸子,点了点头,道:“保重。”
慕容秋荻静静地看了燕十三一会,忍不住叹了口气,随手解□上的黑裘披风,走上前几步,踮起脚替燕十三披上,又帮他拢了拢,轻声道:“晚上风大,披着吧。”
燕十三淡淡笑了一下,捏了一下她的手,颌首转身离去。
乌鸦走上前,和慕容秋荻一道望燕十三离开的背影,渐行渐远,乌鸦默了一会,道:“从此,江湖上真的不会再有燕十三了?”
慕容秋荻将目光投向沉沉的夜色,意味不明地道:“谁知道呢?只要他还在,一切都有可能。”
——慕容秋荻口中的这个“他”,指的是燕十三,还是谢晓峰?
无论如何,只要谢晓峰活着,燕十三就一定会来绿水湖畔取他的剑,践行他们二人的约会。
想到这一点,慕容秋荻心情沉重,她不喜欢剑客们“为剑生,为剑死”的宿命,她希望燕十三弃剑的时间久一点,再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