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垂眸不语。
不愧是她教出来的人。
敏锐精明如风旻,果然是看出了些什么,他知晓她大概遇上和他当年一样的情况,他猜她如今外表光鲜、内里却艰难无比。
呵,他想冷笑。早就知道,什么手眼通天的太平王府,就算赎了姑姑的罪籍,也不过都是天下一般黑的乌鸦。
“我知道了。”倾城爱怜地揉了揉他的头发,笑着递给他一个雕刻精美的盒子:“当是送给你的离别礼,以后好好过日子。”
谁知他却摇头:“风旻不要金银首饰,我不缺银钱。”
“不是那些。”倾城笑了笑,随即推门离去。风旻有些好奇地打开盒子,见里面满盘精致可口的点心,还有一本御膳食谱,不由得瞪大眼睛,脸上绽出一个孩童般灿烂的笑容,抱着盒子低低笑道,仿佛自言自语:“我就知道,还是姑姑对我最好了……”
告别风旻,倾城的心里有几许惆怅,几许难过。但她不能在红人馆停留太久,无论如何,宫九应该是不喜欢她再来这里的。
馆主陪着她离开,见她面色不展,轻轻叹了口气:“小城,若过得不好,便寻个法子离开吧。不过切莫再回来了,近来清平里的日子,也很不好过。”
倾城一凛,皱眉问:“出了何事?”
“这事说来也奇怪,许多清平里的常客近日都无缘无故惨死。除了客人,银秀阁的老鸨,还有几个花魁,连同我们馆的几个旧奴,亦莫名其妙死去,查不出死因,闹得人心惶惶。”
“说来也巧,我记得死去的客人里,有几个当年还曾经妄图染指你。”
说完后,见她眉头皱得更紧,馆主连忙柔声安慰:“不过最近几日已经不再有命案了,无须担心。”
倾城点了点头,心中的疑惑却怎么也消散不去,她匆匆道:“馆主,我有些事先回去了。”
她脚步急迫,直觉告诉她这事或许与宫九有关,这时馆主却在背后忽然叫她一声:“小城。”
倾城猛然回头,见馆主站在回廊的灯光下注视着她,眸光里的神色温柔而担忧:“如果不开心,那就不要勉强自己。无论如何,我总会帮你的。”
倾城怔了怔,轻轻点点头,没有表现出什么,转身快步离去。
但在心里,她却忍不住自嘲,无论是风旻还是馆主,原来他们都不觉得自己过得好吗?
是了,她现在的样子,与当年的风旻有什么差别呢?不过是风旻在馆中只被人包养了一段时间,而她却被宫九永远地买下来,区别仅仅在此而已。
虽然已是自由审,但实际上宫九又怎么会让她离开呢?
比起红人馆的时光,现在她过得还更不自由些吧?
更可笑的是,她居然还为了讨宫九的欢心,特地来找风旻学那些给人快感的折磨手段?
倾城啊倾城,你是走火入魔了吗?
她走得越急,迎面吹来的风越大,越冷。她的身体因为行走而变热,但心却一寸寸冷下来,连同近日一直乱糟糟的脑子,也蓦地变得清醒。
马车驶在清平里的小巷中,倾城掀帘最后望了一眼这处留下她七年青春的地方,她想自己确实不会再回来了。但就在这时,她的余光瞥见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一座楼下。
和她这辆黑漆马车一样的造型,没有徽记,只是更加大,也更加低调。但她知道那架马车是多么舒适,它的内部是何等华丽。
原来竟是来了这里吗?
难怪会对她说“也好”。
倾城低低一笑,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清明。她朗声吩咐车夫:“掉头,去银秀阁。”
银秀阁,是清平里最好的三大青楼之一,也是当年她曾经待过的地方。
今晚的银秀阁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原因无他,银秀阁一季一次的处子亮相便在今夜,比花魁还美艳动人、比花魁更年轻鲜嫩的少女,从未有人采摘过的花朵。
谁有足够的钱,谁就能拥有她们的初夜。
比起七年前,这里的装潢更加华丽。倾城对今晚的场景一点也不陌生,当年若不是她机智,以伤痕累累的身子换得老鸨的一丝怜悯,差一点她就也站在这处高台上任人要价宰割。
差一点,真的就只差那么一点。
三锭金子,即使她神秘地戴着风帽斗篷,即使大厅的人连坐的地方也没有,也足以让龟公给她安排一个位置最好的包厢。
她刚一坐定,开场的音乐声便响起,倾城对下面卖初夜的活动毫无兴趣,她的目光在整座楼上下扫射。
为了看清楼下,包厢只有三面环墙,虽然有帘子遮掩,但他是很好认的,只要露一个背影,她就能认出来。
身后的随从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却忍不住劝她:“姑娘,如果让公子知道你在……”
倾城不耐地摆手。这是一个闭嘴的手势,随从悻悻地住口。
而和他一起突然安静下来的,是整座银秀阁。
也就在这时,倾城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的目光第一次落在大厅中央的处子身上,眼中掠过惊艳。
那真是一个极美的女人,无怪乎她能让整座银秀阁为之噤声。
不,她还不是女人,只是一个还在发育中的少女。
对一个少女来说,她也许生得也太高了些。可是修长的身材线条柔和,全身都散发着一种无法抗拒的魅力,脸部的轮廓明显,一双猫一般的眼睛里闪动着海水般的碧光,显得冷酷而聪明,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懒散之意,对生命仿佛久已厌倦。
她淡淡扫视着全场,随着她的头的摆动,漆黑柔软的长发微微波动,就像是黑夜中的海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