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叹了口气:“小……小云,你定要随我来此,便不可对大哥不敬。”
带着两重薄纱遮盖的帷帽,女子冷笑一声:“大哥?你说龙啸云?呵……好吧,明明是你随我来,这李园,我定是要回的,你却本可不必,反正你那兄弟,也没什么好看的。不过为了监督你不喝酒,你还是老实跟着我好了。”
说罢,她抬脚跨上台阶,李寻欢苦笑一声,随之拾级而上,没走两步,却突听一人大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敢往龙四爷的门里乱闯?”
一个穿着锦缎羊皮袄,却敞着衣襟,手里提着个鸟笼的大麻子从旁边冲过来,拦住了李寻欢的去路。
李寻欢皱眉道:“阁下是……”
麻子手叉着腰,大声道:“大爷就是这里的管家,我的闺女就是龙四爷的干妹妹,你想怎么样?”
“干妹妹?”女子轻笑一声,沙哑的笑声仿佛锯木头一般,嘎嘎的很难听:“倒不知是哪种干妹妹?”
“薄云!”李寻欢难得冷了神色,转身朝那麻子拱手道:“既是如此,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就是。”
麻子冷笑道:“等着也不行,龙公馆的大门口岂是闲杂人等可以随意站着的?”
“狗仗人势。”女子冷冷道。
麻子怒骂道:“哪里来的臭娘们,嘴巴这么不干不净?叫你滚开,没有听到?想作死吗?”
“寻欢,寻欢,真是你来了吗?”没等麻子骂出下一句,门里已有人高呼起来,一个相貌堂堂,锦衣华服,颌下留着微须的中年人随声冲了出来,满面俱是兴奋激动之色,一见到李寻欢,就用力捏着他的脖子,嘎声道:“不错,真是你来了……真是你来了……”
话未说完,已是热泪盈眶。
李寻欢又何尝不是满眶热泪,道:“大哥……”只唤了这一声“大哥”,他已是语音哽咽,说不出话来。
那麻子见到这光景,可真是骇呆了。
只听龙啸云不住喃喃道:“兄弟,你真是想死我了,想死我了……”
女子立在一旁,先前对龙啸云满怀恶意,如今见了真人,反倒一言不发,站在那里当木头人。龙啸云见了李寻欢,好像的确十分激动,大笑着拥着李寻欢往里走,一路走一路高呼:“管家,快把好酒好菜端上来,大家全出来,都来见见我兄弟,你们可知我这兄弟是谁么?……哈哈,我说出来包险你们都要吓一跳。”
女子同铁传甲一起,跟随在李寻欢和龙啸云的身后,一路往里走。隔着两层薄纱,外头的光景虽能看清,却白白的带着一层雾似的,女子真想掀开帷帽,好好地端详一下这座园子,看它与自己的记忆中,还有几分相似?
少时离家,常年漂泊无定,十年前匆匆归来、又匆匆离开,她已很久没有进来看过,但这里的一草一木、何处是凉亭、何处是假山,她似乎还都记得位置,仿佛定格在记忆里,永恒不变。
但是,终究是不一样了。
薄云记得,姐姐抱着她,坐着马车,赶了很久很久的路,到达李园的时候,天正在下雪庭园中的梅花开得正好,梅树下的雪也仿佛分外洁白。
她牢牢牵着姐姐的手,一步也不敢离开,偌大的李园,很漂亮很漂亮,可是她却觉得像是吃人的妖怪,要把她和姐姐都吞进肚子里,所以她很怕。
一个小少年在梅树下堆雪人。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斗篷,手上戴着毛茸茸的手套,满意地看着自己堆的雪人,薄云想说,雪人还有两只眼睛没有安上呢。
这时少年回过头来,薄云对那时的记忆已有些模糊,她忘了少年具体的长相,只记得少年似乎生得很英俊,她傻傻地站在那里,一时间看呆了。
带着她和姐姐一起来的漂亮夫人,柔声对少年道:"这是诗音和诗乐,是你姨妈的女儿,你姨妈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所以她们姐妹俩从今天开始,就要住在我们家里。"
"你总是埋怨自己没有妹妹,现在我替你找了一下子就找来两个妹妹,你一定要对她们好些,绝不能让她们生气。"
薄云懵懵懂懂地被姐姐牵着往前走,走到那个雪人边,少年朝她笑了一下,然后对她的姐姐说:“你喜不喜欢替雪人装上一对眼睛?”
薄云仰头,看着少年将两块最黑最亮的煤递到姐姐手里,姐姐轻轻挣脱薄云握得紧紧的小手,从少年手中接过煤球,很认真、很专注地把它们安在了雪人的脸上。
然后姐姐和少年一起笑了。
薄云呆呆地看着那个有了眼睛、就好像有了生命的雪人,并不觉得如何欢喜。懵懂之间,她好像感觉到,姐姐就要被人抢走了。
薄云已不记得自己当时有多小,她五岁之前的记忆都模糊着,似乎唯有这一段很清晰,大概是印象十分深刻的缘故。
后来薄云想,她大概那个时候就隐约明白,再喜欢姐姐,再不愿意和姐姐分开,当姐姐找到最爱的那个人的时候,她就会不要自己跟,转而和那个人在一起的。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又该跟着谁呢?
薄云很茫然,也很怕。住在李园,当她很小的时候,就有了一种奇异的危机感,觉得姐姐总有一天要被二哥抢走,因此对李园,一直生不出多少亲近感。她不像姐姐,姐姐完全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家,所以薄云一有力量,就急着高飞、急着离开。
人的心理或许总是那么奇怪,年少时最渴望远离的地方,当年纪渐长,反而愈加思念、渴望回来,但真的回来了,却又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