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边,有几座破旧得几乎不住了人的房屋圈出的一小片空地,柳家父子的剑皆已出鞘。柳永南的剑上淌下一丝极细的血迹,柳三爷的剑却像是刚从血水中浸染过一般。
二人的脚下,散落地躺着五个人,这五个人一样穿着白底红边的衣服,白色的布料被蔓延开来的血水渗透,与衣服原有的红边混在了一起。
“爹,我们可以更早下手的,”柳永南擦拭着手中的剑,有些不解,“连城璧只是一个孩子,何必顾忌。”
“笑话,我会顾忌一个毛没长全的孩子,”柳三爷从血泊中的一人怀里掏出一个绸缎质地的黑色布包,满意地一笑,然后淡淡道,“连城璧不算什么,但姑苏是无垢的地盘,无垢山庄如果想管闲事,那才是麻烦。”
“反正我们得手了,”柳永南得意,“任谁也不知道这东西是爹拿了。”
“哼,”柳三爷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将瓶中水尽数撒在五具尸体上,尸身立即“噼里啪啦”燃烧起来,瞬间化为一堆粉末,混合着未干的血迹,就算能看出死过人,也难寻更多蛛丝马迹,“你还是太嫩,已经嘱咐过你勿要用自家剑法,你倒好,哼……”
柳永南有点羞愧,讷讷道:“爹……”
柳三爷不言,只用那双满含杀气的眼睛锐利地扫视周围两遍,见确实无人,这才拎起儿子的衣领,道:“别愣在那里,走了。”随即施展开轻功,快速离开。
时间在此刻仿佛凝固。
白苏和连城璧静静地蹲在墙根,呼吸缓得几乎听不见。
直到感觉不到那对父子的气息,二人才踱步而出。
连城璧往尸迹处迈了几步,蹲下身去,端详了一会。
“是焚尸水,”白苏看着那片污迹,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家手札上有过记载。”
“这东西是长生教秘宝之一,”连城璧直起身,平静颌首道,“我们走。”
拐了几个角,一辆极普通的马车静静停在那里。带着斗笠坐在车辕边的车夫见连城璧来了,上前抱拳:“公子。”
“走,”连城璧踏上马车,回身朝白苏道,“你也坐进来。”
将车帘拉开一条小边,看街上小贩叫卖不绝,水上档船和龙舟犹在,不少人提着粽子和黄鱼笑容满面地走过,挂着灯笼的画舫倒映在湖中,轻波微漾,缤纷耀眼的光芒随之便泛开。
一派安宁喜乐。
白苏放下帘子,有些唏嘘。
谁也不知道,刚刚在姑苏城墙下,又多了五个冤魂,血迹尚存,腥气犹在。
她望向闭目打坐的连城璧,他俊雅的侧脸在朦胧的烛光下映照出淡淡的温润光泽,明明稚气未脱的脸庞上却有着一种不相称的沉静。
“公子,”白苏开了口,“柳三爷拿走的是什么东西?”
“大概是长生教的血翡翠。”
白苏挑眉:“拿长生教的焚尸水毁尸体,又拿走长生教的血翡翠?”
确实是好主意,不管那五个死人是谁,总之不会怀疑到“芙蓉剑”柳三爷的头上来。
连城璧睁开眼,淡淡一笑:“血翡翠是长生教的至宝,传言能延年益寿,于武功亦是大有增益。”
“长生教是什么?”白苏问。
“阿苏不知?”连城璧问道,见白苏摇头,便耐心解释,“长生教教是几年前沿海兴起的一个邪教,号称教中最诚挚的信徒可得长生,教主的手上倒是有几样新奇玩意,比如你刚刚见的焚尸水,不过自从三个月前教主被几名武林人士联手击杀,这教也就散了。没料到柳家父子和长生教竟有些关系。”
“说不定柳三爷就是为了这血翡翠,伙同他人杀了长生教主,”白苏懒懒道,“当真无聊。”她最讨厌这些江湖中人纠结来纠结去的事,何况这件事从头到尾估计都血淋淋的。
“阿苏倒是不惧死人。”看着白苏困得要睡着的模样,连城璧道。
“唔,以前有见过。”白苏挥挥手,装作不在意地回答。
其实,何止见过,她亦曾手染血腥。
连城璧见她颇有心事的样子,便也不再问下去,只道:“如此。”
一时,车内无话。
白苏伸直了腿,四处乱看,东瞄西瞄,最终目光还是落在了连城璧身上。
歪头打量着他一派温宁的五官,她突然问:
“连城璧,你杀过人吗?”
正文美人
听见她的话,连城璧的表情不见波动,只淡淡一笑:“阿苏很好奇?”
白苏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慢慢道:“也不算。”她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五具尸体,五具瞬间化为灰烬的尸体,不是每一个人看见了都能保持镇定的,何况,他还是个孩子。
好比霍格沃茨的夜骐只有见证过死亡的人才能看到,只有杀过人的人才可能在突然看见那样的场面下依然保持镇定,当然,那些常年跟凶杀﹑尸体打交道的家伙除外。
此时,马车停了下来。
外面的车夫出声提醒:“公子,到家了。”
白苏当然要先下车以便在下面扶住她家公子,就在她起身搭上帘子的那一刻,她听见他说:“杀过。”
声音很轻,仿佛风一吹就散,隐约带着道不清辨不明的晦暗。
白苏没有回头,只轻声回道:“我也是。”
在身后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中,白苏跳下了车,神色不变,恭敬地弯下腰:“公子,请下车。”
经过柳家父子那么一折腾,夜已深了,连城璧照例要先去给连夫人请安。白苏跟在他身后,看灯火映照下那个沉静挺拔的小小背影,她有些多愁善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