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用了这个办法,皇帝必然不会再追杀他、也绝不会让任何人再迫害他,可这件事也必然就息事宁人、到此为止了——蔡京、傅宗书、顾惜朝、黄金麟……这些人依然还会活得好好的,继续等待着下一个迫害忠臣义士的机会。
所以无情说——这个法子很不痛快。
——岂止是不痛快?简直是窝囊到了极点!
但戚少商却没有办法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已经死了太多的人,还有更多的人正因此颠沛流离、随时随地可能丧命。
那些人,有的是他的朋友、爱人、兄弟,也有的……与他根本就素不相识,却都为了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答应,就不能为死去的弟兄们亲手报仇;可如果不答应,他们就要继续逃亡、这条路上不知还要染上多少兄弟和义士的鲜血——有他敬重的人、他爱着的人,也有敬重着他的人、维护着道义的人。
戚少商闭上眼睛,仰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
“好。”
无情和柳沉疏点了点头,都没有再说话。他们都明白戚少商此时此刻心中的矛盾和痛楚,但戚少商是聪明人,他们也是——所以有些话不必劝、有些话也不必安慰。
“我们先去郗舜才府上——如果我没有记错,无情与他应该尚有几分交情?”刘独峰连连咳嗽了几声,有些费力地转头看向无情。
无情点头。
“郗舜才毕竟是官员,又是手握兵权的武将,傅宗书的人也不敢硬闯。”刘独峰伤得极重,说话时仍是有些断断续续、不住地咳嗽着,显得很是艰难,“我们都受了伤,在郗舜才家里休整一下,然后请他派兵护送回京。再将一切面陈诸葛先生——他比我更知进退、懂分寸,必有化解之法。”
……
回到郗将军府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
郗舜才近年来虽然因为外放做官、天高皇帝远,难免就有些好大喜功,人也已开始有些发福,但为人和品性却毕竟仍是不错的,一来是确实感念诸葛先生当年的提拔和援手,二来无情和刘独峰都颇得圣眷,他不免也就存了些“完成两人的嘱托后能让他们替自己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的心思——几人一说,他立时就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了。
奔波疲劳了许久的众人终于得到了休整和喘息的机会——柳沉疏再一次替刘独峰仔仔细细地处理了伤势、又开了方子叮嘱将军府的下人去抓药煎药,正打算回房时却恰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下看到了戚少商。
原本连日的逃亡让他的脸上满是风霜之色、一身衣服也已狼狈破旧,如今大约是洗了个澡换过了衣服——一身白衣的男人眉目英俊、潇洒傲岸,眉宇间却偏偏满是沧桑与怅然之色。
柳沉疏叹了口气,略一沉吟,转头找了个小厮吩咐了几句,片刻后便拎着小厮送来的一坛酒和两个酒碗往戚少商的方向走去。
“你怎么过来了?”戚少商有一瞬间的意外,随即笑着摇了摇头,“放心,我没事,不用安慰我。”
“放心,我没打算安慰你——有那工夫,我还不如多跟崖余说几句话多亲近亲近。”柳沉疏毫不犹豫道,看着他的神色间很有几分“你真自作多情”的意味——戚少商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猛咳了两声。
柳沉疏没理他,只挑了挑眉、伸手将酒坛递了过去:“喝一杯?”
戚少商点头,接过酒坛拍开封泥,抬手就倒了满满两碗,端起其中一碗一饮而尽。
柳沉疏接过另一只碗,靠着树干不紧不慢地喝着——直到将一整碗酒全数喝完,这才一边倒第二碗一边道:
“息大娘一行已经退入了青天寨,卷哥和唐二娘也已过去了。”
戚少商微微愣了愣,点点头没有说话,倒是柳沉疏像是忽然来了兴致,轻声问:
“等此事了了,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戚少商摇头苦笑,“我想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却不能再连累更多的人为我送命。等此事了了——或许去找红泪?但她必不可肯同我在一起,我也不想再拖累她,或许随便走到哪里是哪里吧……”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仇总有报的时候,我这人最没有耐心,不过有时候却也不得不硬是耐着性子,”柳沉疏微微眯起了眼睛,一双凤眼显得越发幽深,“至于你说息大娘……我没有见过她,不过,若是崖余也似你这般风流,我也绝不可能忍受——”
柳沉疏说着,忽然微微顿了一下,笑了起来:“哦,倒也未必,除非——我也有许多男人、一样风流。不过我对其他男人都不感兴趣,所以要么他就只有我一个,要么就恩断义绝,简单得很。”
“你——”戚少商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睁大了眼睛一脸惊愕地看向柳沉疏。柳沉疏喝了口酒,耸了耸肩,漫不经心道:
“他若能有许多女人,我便也能有许多男人——公平得很不是么?怎么,只许男人风流、红颜无数,却不许女子如此——这是什么道理?”
“但那些都不过是逢场作戏,”戚少商的声音有些干涩,“我爱的人只有红泪……”
他话音未完,柳沉疏已是拉长音调“哦”了一声截住了他的话头,扬眉道:“那若是大娘也同其他男人逢场作戏、其实只爱你一人,你……以为如何?”
戚少商一噎,一时间竟是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柳沉疏忽然笑了起来:“我这人说话一向不怎么好听,不过再不好听也没有办法,我想说就一定会说——一会儿你听完若是恼羞成怒,大不了和我打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