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寨主的心情不太妙。
一大早就起来操练不说，底下的人躲懒来迟了片刻，就被男人冷着脸教训了半个时辰。
一向被好礼相待的读书人苏良辰也得了臭脸，少年坐在竹林下，托着下巴不知所以，望向采药回来的宋安宁：“寨主怎么回事，你背着他找汉子了？”
一口气差点没顺过来，宋安宁瞪过去：“你少污蔑良家少女的清白！”
沈明轩状态不对，是回了山之后开始的。可在山下除了被一个老头闲言碎语了两句，也没别的不对劲了。强大如沈明轩，想必早已习惯别人异样的眼光，依他的性格，不像会被一两句话就激成这般模样。
除非这种话，被自己在意的人听到。宋安宁眼睛一亮，难道是因为……自己？
用过晚饭，最后一缕余晖散尽，暮色渐沉，夜风燥人。宋安宁悄悄摸到灶房：“吴大娘，咱们寨子里可有酒？”
吴氏指了指角落里的酒坛：“这山上就竹叶多，之前酿了不少竹叶青呢。”
这竹叶青酒，乃是通过以酒煮制浸泡竹叶而成。明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附诸药酒方》中记载：“竹叶酒，治诸风热病，清心畅意。淡竹叶煎汁，如常酿酒饮。”
宋安宁取来一看，果然色泽清绿，入口甘甜，正适合慰藉这孤寂的夜晚。
取了一坛直奔议事阁，果然见一道修长身影立在窗前，从二楼望去，正见明
月高高悬挂在树梢。小楼没点灯，唯有星与月投下的微弱光影，勉强能将方寸之地照亮。
沐浴在朦胧月光下的男人，犹如一颗孤树，月华剪出的侧影棱角分明。
听到身后的动静，男人转身望来，怔愣道：“你怎么来了？”
“嘿嘿，我看今晚月色不错，突然想和寨主对饮一番。”宋安宁提了提手中的酒坛，上前几步。
倒了一杯递给沈明轩，男人盯着递过来的酒杯，沉默片刻，还是接了过来。不小心碰到少女微凉的指尖，却仿佛被烫到了似的慌忙避开。
眼看酒杯就要落地，宋安宁连忙举起另一只手，紧紧握住男人的手掌，调侃道：“酒还没喝，寨主就醉了不成。”
不动声色地挣脱女人的小手，沈明轩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入口清凉，确实驱散了几分心中烦闷。
宋安宁自觉续上，举起手中酒杯：“寨主，这杯我敬你。”
男人面色古怪：“你为何要敬我？”
“就冲那日那袋米，其实你是个好人。”少女唇角勾起温暖的弧度，沈明轩微愣，她好像从未对自己这么真诚地笑过。
好人？就因为给了她一袋米，她就觉得他是好人了？或许十年前父母尚在时，他当得起这两个字。但现在，他的怜悯和同情已经少的可怜，若不是当时看这女人为难，他并没有兴趣理会他人的不幸。
“什么好人，不过是个土匪罢了。”男人背过身去，自嘲一笑。
却听宋安宁无所谓道：“土匪又如何，我只知道，没人会放着好日子不过，天生就愿意做土匪的。”
是啊，没人天生愿意做土匪，自然也没人想被拐进土匪窝。
想起那老伯说的话，沈明轩瞥向宋安宁，问出心中疑惑：”你一个官小姐，进了土匪窝，怎么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介意自己的名声吗？“
“名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少女爽朗一笑，“名声能让人吃饱饭吗，名声能让人不受欺负吗？”
少女澄澈的目光，仿佛一眼望进了他的心里，照亮了最深处的酸涩。
“寨主，我问你，你做土匪以来，有伤害过无辜百姓吗，有滥杀过无辜吗？”
“没有的话，那就别管别人怎么说。活着本就不易，能怪别人就别怪自己。那些对你指手画脚的人，在你落难时可给过你一粒米？”
她的嗓音清亮，如清酒般在他的舌尖氤出余香，一直流到了心底。
这些话，从来没人对他说过。
家破人亡后，他心里问过千百次，为什么遭遇这一切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