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记忆让李孜多少有些凄然,她觉得自己时刻忍受着一种审时度势般的冷酷,不仅在办公室里,也在与家人相处的的每一分钟。一整个星期,她和terence清醒的在一起的时间不到一个钟头,心不在焉的吻,十分钟的性交也逐渐变成一种负累。她已经不能确定terence是不是还像他们初识时那样为她钟情。不过,李孜是个务实的人,她相信凡事都应该有一个开头,一个结尾。结婚,就是他们的结尾,至于其他,她并没期冀过更多的东西。
节日之后的第一个工作日,ward找到李孜,告诉她法庭批准了第三次司法精神鉴定的申请,在那之前,他希望李孜去拘留所再跟han谈一次,让他签一份协议,同意把和精神科医生的谈话录像作为物证呈堂。
于是,她独自一人第二次去“坟墓”。
坐在会见室里,她觉得这个地方就像是一个凝固时间的容器,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情,这四面围墙里面总是一尘不变的样子。狱警把han带进房间,他眼睛上的伤口已经消肿,只留下一点青紫。目光可及的地方也没有新的伤痕。
李孜问他,过得可好?
他回答说,还行。
李孜做出一个微笑,拿出笔、记事簿和录音笔,准备开始谈话。
“恭喜。”han突然说。
“恭喜什么?”李孜不明白,随口反问。
“你订婚了,不是吗?”他说,“你手上戴着戒指,上次还没有。”
李孜下意识的低头去看自己的左手,知道此刻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尴尬。这是个很其奇怪的场面,一个被控一级谋杀的人还有心思去关心旁人身上的细枝末节,而一个年近三十、刚刚订了婚的女人被人问及结婚的事情却没有半点欣喜的感觉,只觉得尴尬。
“谢谢。”她佯装写字,低着头回答,随后便把话题引开,告诉他精神鉴定的事情。
他耸耸肩,没说好也没拒绝。
“能再说一些关于g的事情吗?”李孜问,想让han知道他们并没放弃这条线索。
但han只是摇摇头说:“事实上,去年在巴黎的那两周,我一直在找她,但都没有结果。”
“所以你跟踪了eliyork?”
“算是吧。”他似乎已经习惯用模棱两可的词描述含混的记忆。
“你说eliyork曾经是模特经纪,你知道那间经纪公司的名字吗?”李孜试着问。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han很快回答:“clef,在东二十三街上。”
她赶紧提笔记下那个名字,而他继续说下去。
6thesilverounta银山
六年以前,康涅狄格州,银山医院
一月,一个普通的日子,即非周末也不是节日。hanyuan站在harris医生办公室的窗前,隔着玻璃看一辆黑色旅行车沿着砾石车道渐渐远去。那是esther的车子,来了又走了,他们没见面,更没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却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今天怎么样?能谈谈吗?”harris医生在他身后开口问道,那种平静的启发式的语气,就好像戴着职业化的面具。
“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他回答,仍旧看着窗外,目光被一个红点吸引。那个点在蜿蜒虬错的树枝之间跳跃,越来越近,直到他看清楚那是一顶深红色的护耳帽,戴帽子的人却淹没在树丛里看不真切。
“什么都感觉不到?快乐?不快乐?愤怒?内疚?因为幸存而产生的内疚,要知道许多遭遇事故失去亲人的人都有这种心结。”
“什么都没有。”
“你把自己隔绝的太久了,han,你今天的所做所想都跟你过往的经历有关。”
“我看不出有什么关系。”
这样的对话每个礼拜都要重复一遍,只除了遣词造句上有些许的不同。每次,han都只是坐在沙发上,默默地听harris讲话,然后依次在几张表格上签字,至于那些纸上写的是什么,他一个字都没有读。除了谈话,就是药,说明书上信心满满的写着:本药剂治疗范围包括非内源性抑郁,具有恐惧、疑病、强迫症状的非典型抑郁症。能改善病人的情绪,提高对事物的兴趣,减轻焦虑、紧张不安,能增加活动等,亦能治疗失眠……。但不管是谈话,还是药,两者都没有用,也毫无意义。
过去的几个月里,所有认识他的人都以为他分不清现实和想象,活在混乱和痛苦里面,而事实上,对他来说,这却是他记忆中最宁静的一段日子,时间好似被鲸鱼吞噬,他在黑暗的消化道深处生起一堆篝火,海底生物的骨骼、潮湿的木柴在幽幽蓝焰里噼叭作响,照亮周围的一小块地方,视力可及之处弥散着烟味、火药味,以及海水的腥咸。他只是他自己,没有别的什么。一切都停滞下来,他第一次有时间也有精力想一些事情,他的过去,将来,以及他的那些梦境。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他反反复复的梦到自己杀了人。他从来都记不起杀人的原因以及过程,只有结果,梦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死了,有时候是一个,有时候很多。他看到自己用镐棒撬开地板隐藏尸体,或是去陌生的地方丢弃死者的头颅。漫长的旅途,头颅在他的背包里逐渐萎缩,却仍然能够开口告诫他:“你逃不掉的。”
他意外的发现自己并不觉得害怕,只是尽一切可能在别人面前拼命掩饰罪行,那些他爱的,他不爱的,他觉得无所谓的人,以及其他所有受不起惊吓的人,他们发现他的秘密之后,脸上出现的骇然的表情才是最让他恐惧的东西,一次又一次的让他在半夜里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