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位和工作规划上的分歧。”吴清羽回答。
言谨并不意外,也没别的话,挂掉电话就把那些材料看了。
双方2016年签的约,公司当时还替她付了“多米娜”那边的违约金,合同期限十年,到现在为止还剩下差不多三年时间。条款约定细致而缜密,清羽学聪明了,公司当然也不是傻子,都从自身角度出发提了符合各自利益的点。
等到全部看完,两人约在吴清羽家里见面。
言谨开门见山,把眼下的情况说得很清楚:“演艺经纪合同是综合合同,不可能按照委托合同那样单方面解除。而且,在你这几个月暂停工作之前,公司方面一直积极为你提供机会,按时支付报酬,不存在明显的违约行为,所以也没办法走法定解除。至于你说的定位和工作规划上的分歧,这不是法定事由,也不是双方约定的事由,已经不是法律能判断的问题了。如果真有很高的解除意愿,实在不能继续履约了,法庭也可能支持,但违约金肯定会有。以你的知名度和支付能力,这个金额也不会低。剩下的合同期限还有三年,其实也挺尴尬的。可能诉讼走完就已经一年多过去了,在这段时间里你也没办法另外接工作……”
吴清羽听着,没说什么,似乎并不意外。
言谨看着她问:“所以你到底为什么想要解约?”
吴清羽笑,叹了口气,缓了缓才说:“网上都在骂我踩队友上位,技校文盲,冒充富二代,不赡养父母,但你知道什么最扎心吗?”
“是什么?”言谨问,其实已经能猜到了。
吴清羽没答,找ipad出来,放一部自己最近播出的剧。
两人看了一段,弹幕不时飘过一句骂她的:
无效拍戏,娱乐圈人参果,掉一个没一个。
迄今为止最拉垮的一部,连最基本的剧情流畅都做不到,更别说逻辑自洽了。
没有最拉,只有更拉。
拗着自以为女强人的造型,说着自以为高大上的台词,滤镜厚的跟周围人不是一个次元。
这是在演啥,都在演啥?这姐怎么越演越回去了?
一把年纪了,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古偶少女。
感觉一代人心目中的张茉叶正在一点点被毁掉。
出道即巅峰,清羽再也演不出茉叶那样的角色了。
……
言谨一开始还在笑,后来也觉得有点扎心了。
“真有那么差吗?”吴清羽问。
言谨说:“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吴清羽说:“你可真会安慰人。”
而后关掉屏幕,轻骂了声,说:“看得人想自杀。”
刚才的剧情和表演确实让言谨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坦率地问:“你真的有认真去选剧本,认真去演吗?”
吴清羽仍旧没有回答,又拿了手机出来,给她看自己跟公司沟通的微信记录。那段时间,他们让她同时拍两部戏,录一个综艺。她提出异议,经纪人和公司高层在群里说服她:
人家真正的老戏骨都是一秒入戏、半秒出戏的,觉得要动真感情了,赶紧干点别的。
你也要学会对角色脱敏,学会用技巧,才能不内耗。
否则太消耗自己了,被批评的时候也会真难过。
演技演技,其实就是技巧,表演经验丰富了,自然就有了。
……
言谨看着,确实不是吴清羽一个人的责任。
“但你可以拒绝的。”她道,仍旧没有安慰。
吴清羽也不为自己辩解,说:“是啊,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但归根结底还是我的责任。刚开始是因为没学历,没人脉,什么资源都没有,踮着脚才挤到一点点站的地方,承担不起拒绝的代价……”
“后来呢?”言谨接着问,并没跟她客气。
“后来,”吴清羽靠在沙发上,仰面看着天花板,轻轻笑了,“其实就是贪心啊,患得患失啊。总想着自己是从什么都没有开始的,经历那么多失败,付出那么多,才抓住的唯一的一次机会。名气,金钱,对我来说真的是泼天富贵,不敢停下来,也不甘心停下来。身边人也都在提醒我抓住眼下的热度,说女艺人真正能赚钱的时间就那么短短几年,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那现在为什么想解约?”言谨又问,也像她那样靠在沙发上,仰面看着天花板。
“我已经三十四岁了,虽然外面都当我三十一,但是我三十四岁了。”吴清羽说,“如果再不改变,就真的来不及了。我不想矫情地说我还是喜欢以前不红的时候,红真的太爽了。我只是觉得不够,我还想要更多。我还想要一部戏,哪怕就一部,像《或咫尺或远方》。或者再演一个角色,像张茉叶。我能真心为她骄傲,一遍遍地看,一次次为她笑,为她哭,几十年之后还这样……”
言谨听着,忽然感触,自己面对抉择的时刻,吴清羽也一样。
“啊,好烦!”吴清羽突然暴躁,扯着头发说,“真想什么都不管,躺在床上持续接吻。”
言谨震惊,一下抓住关键,说:“喂你不对劲,杭州这么好玩的吗?”
“啊?”吴清羽这才尬笑,顾左右而言他起来。
言谨代表吴清羽去跟经纪公司沟通,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公司方面也挺重视,直接来了个副总带着律师跟她通了电话。
副总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讲话很有亲和力,听言谨说完提前解约的诉求和理由,笑道:“我其实还挺欣慰的,清羽没直接发解约函,更没采取公开的方式,愿意跟我们坐下来好好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