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野反问:“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言谨记得,却还是反问:“是因为我一直不愿意跟你回国?”
周其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言谨也不说话了,当即找出自己的浏览记录给他看,有查询航班和机票的,有给领事馆发的邮件,还有同事朋友之间的聊天,打听国内的工作机会。最近几个月,她一直在了解她这样的情况回国的政策,航班恢复了多少,机票怎么买,疫苗证明怎么弄,多少天的核酸双检测报告才能登机,甚至已经下载了“赴华旅客健康状况申报书”和“疫苗接种声明书”。
她以为这是再充分不过的证明,但周其野看过之后只是问:“你打算这么做,是因为我前段时间状态不好吗?”
言谨看着他,没有回答。原因毋庸质疑,她担心他,就像在克莱蒙特市料理许老师身后事的那几天,她始终陪着他,寸步不离。
周其野又问:“你考虑过回来之后怎么办吗?你在洛杉矶的工作怎么安排?现在的客户能带走吗?”
言谨一时无语,她没有计划,她不知道。剩下的全是情绪,她激动起来,说:“你是在惩罚我吗?还是想让我证明什么呢?”
“不是的。”周其野回答,出奇的冷静。这件事他已经考虑了几天,方方面面都想好了。不管有没有足够的心力做到,他还是令自己去做了。
“那是为什么?”言谨也耐下性子来问。
“记得我们的约定吗?”他仍旧是这句话。
她一瞬感觉不能自控,干脆挂断了视频。
那天晚上,她哭了很久。但说句实话,当时并未觉得他真的想跟她分手。脑中是斯佳丽的经典独白,今天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就明天再说,今天劝不回来的男人,那就明天再劝。
接下去的两周,周其野在酒店隔离,同时远程工作。言谨同样workfroho,闲下来就跟他掰扯这件事。
她对他说:“我以为我在你那儿总是有优待的。”
他也对她说:“你有优待的,永远有。”
她又问:“那为什么这个问题不行?”
而他沉默。
他还是会接她的电话,回她的消息,给她所有其他问题的答案。
她甚至玩笑似地问过他:“谁家分手是这样的?”
两人原本就是异地,大部分时间也就只是电话和视频联系,这样分与不分又有什么区别?
一直到隔离期满的那一天,他仍旧没有松动的意思,她也终于放弃了,对他说:“我不会再问你了。”
“好。”他回答。
她这时才意识到,他是真的要跟她分手,而且非常经济地利用在隔离酒店里的十四天解决了这件事。
她当时忽然又很佩服他,便也同样要求自己,一句话都没再多说,挂断了语音。直到最后,有句话始终不曾问出口,你是不是觉得我是怜悯你才想回去?是因为她知道他的骄傲,同时也有些许的不自信,她究竟有没有资格这么说?
而他坐在那个酒店标间里,初夏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之间照进来,行李已经收拾好放在身旁,双肘支在膝上,久久看着微信界面,等到手指可以移动才开始打字。那句诗已经写了个头,tell,whatisityoupntodo……但终于还是一个一个字母地删掉了,改成:人生短短一程,你好好过。
是不想让她猜到他这么做真正的原因,也是因为记起很久以前,她在京藏高速上给他提的那个意见,夹中夹英的讲话太装了。他再一次想起当时她的样子,只觉一切历历在目,一瞬莞尔,却又有落泪的冲动。
七月份,言谨生日的那一天,一早照例收到纪敏的祝福:
宝贝,今天是你的生日,妈妈希望你在新的一岁里健康快乐,也希望你继续勇敢地面对挑战,追求自己所想,妈妈永远爱你!
后面跟着爱心和蛋糕的表情图。
自那一年出国,彻底偏离一个小城女孩的轨道,纪敏每一年发给她的都是差不多的话,但每一次都能看得她热泪盈眶。她回复:谢谢妈妈,32年前的今天你辛苦了。同样添上爱心和拥抱的表情图。
消息发出去,她忽然想到周其野,意识到他们终究未能度过交往九年的纪念日,以及他再也不会对她说“生日快乐”了。
当天晚上,“永不为奴”群全体成员通过视频会议远程聚了一次。四个人三个时区,寿星特别优待,选在言谨最方便的时间。言谨也给每个人都点了蛋糕,送到她们家里。吹了蜡烛,唱了生日歌,她们一边吃着,一边聊天。
夏辰还在原来那个红圈所做资本市场业务,正在等着升合伙人的关键一年。
男朋友也还是原来那个前同事,当年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他主动避嫌,辞职出去读了个ba,而后跳槽去了投行,也正卯着劲升董事。
两人已经“八年抗战”,虽然不算校园恋人,却是大学毕业同期进红圈所做的实习生,也算是职场发小了,跟后来再有的感情毕竟不同。
夏辰说:“他留学的时候,我们异地两年,现在算是常驻一个城市了,但工作忙加上各自出差,还是一两个月才能见一次面。”
“这都怎么熬过来的?”毕可欣调侃。
夏辰却好像无所谓,笑说:“就互相当对方是个‘旅行青蛙’呗,给它准备好包裹和便当,送它出门,收它寄来的明信片,其余行动不受控制,一切随缘。”
言谨听着,兀自出神地想,她和周其野之间其实也不是异地不异地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