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圈,吴清羽才问:“交谊舞怎么不去跳了?”
吴绮在厨房里回答:“前一阵有人来拍照,问东问西的,怕给你丢脸,我就不去了。”
吴清羽笑笑,听这话里还是带着嘲讽,还是在怪她。
这几个月,网上关于她的无数黑料里有一部分就是骂她不赡养父母的。说她日赚208万,自己住江景豪宅,亲爹在悉尼唐人街小超市里收银搬箱子,亲妈寒酸又不检点,住城乡结合部拆迁小区。
她每次看见就想回:哇你们好清楚啊,连我都不知道我亲爹在哪里。还有亲妈,什么都不要,哪怕硬给也不要,你叫我怎么办呢?
恰如萧桐所说,一家人其实都是捆绑在一起的。她的经纪人也提醒过她,家里的事情一定要处理好。她自问也一直在处理,微信上无数条转账记录都是给吴绮的,再因为超时未收取,原路退回。她还加了此地居委干部的联系方式,隔段时间就问问吴绮的情况,所以才知道吴绮在居民活动中心教老头老太跳交谊舞,然后又听说吴绮忽然不去了,丢下一帮老学员不清楚是啥状况。
于是便有了今天这一问,但问完这一句,就再没有别的话了。
吴清羽不见吴绮从厨房出来,剩下的也就那么件事,她拿手机转账,说:“钱你收一下,别再给我退回来了。”
厨房里很久没出声,她站起来准备离开,才听见吴绮说:“侬放心,他不敢来找你的。”
“谁?”吴清羽停住,问。
吴绮没答,只管自己说下去:“他来找过我,讲自己在澳大利亚日子过得不好,从前开长途货车,把腰开坏掉了,现在一把年纪还要在超市里搬东西……”
吴清羽这才听出来,这个“他”,是她亲爹。
“后来呢?”她问,走到厨房门口。
吴绮靠水槽站着,白色灯光下只见一个背影,烫过的卷发颜色灰黄,一边低头洗着什么一边问:“晓得他为什么要先找我吗?”
吴清羽接口问:“为什么?”
吴绮笑,声音沙沙的:“不要讲户口本、出生证、抚养费的汇款单了,只赤佬连一张跟你的合影都拿不出来,老早是他不要你,现在看你好了,又要我跟他一起找你要钱。”
吴清羽听着,并不意外。前一阵网上出现那些说法,她当时便以为又会有一场舆情风波,最后也不知怎么的,对方没有更多实锤放出来,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后来呢?”她只是问,像是等待自己的宣判。萧桐是两千万,那她呢?
吴绮也只是回答:“后来,他又去找过你两个舅舅,让他们给他作证,钱到手三七分。”
“他们没同意?”吴清羽又问,这她倒是没想到。两个舅舅的做派,她是清楚的。
却听吴绮很平静地说:“我拍了张600号的证明在台子上,随便啥人,要是敢对你怎么样,我跟他一起死。”
吴清羽噎住,一瞬想笑、想骂、又想哭,脱口而出:“你有毛病啊?”
吴绮仍旧平静,笑笑说:“有毛病不好吗?看到我都怕了……”
言罢,她转身过来。吴清羽才看见她在洗草莓,自来水洗过,又倒些凉开水冲一遍,用小碗装了拿出来,放在餐桌上。
“还有这个房子,谢谢你了。”吴绮说,“你一直不来,我也一直没说。”
吴清羽这才知道,吴绮知道。
几年前天山路房子拆迁,吴绮在房产证上是没名字的,吴清羽去跟两个舅舅协商,出钱让他们给吴绮一份,才有现在这间小屋。
吴绮像是猜出她的心思,说:“侬当我憨?你两个舅舅会这么好,突然之间同意给我单独一套?还说反正一样自家装修,顺便帮我也装修好?”
吴清羽站那里没出声。
吴绮又说:“你给他们多少钱?”
转而自问自答:“算了,还是不要告诉我,晓得了更生气。你就不该给他们钱,一分钱都不要给他们。”
吴清羽笑出来,说:“我跟你还是像。”
吴绮也笑了声,说:“你不像我,你不要像我,你要过得好。”
吴清羽说:“我是你女儿,我不像你像谁?”
吴绮又说了一遍:“你不要像我,你要过得比谁都好。”
吴清羽落泪,没说话。
“菁菁,”吴绮叫她的小名,再次重复,“你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其他人就是个屁,你睬都不要睬他们。”
“那你呢?”吴清羽问,声音沙哑颤抖。
“我也一样,”吴绮说,“我没能力给你做个好妈妈,钞票没有,文化没有,心力也没有。我只有离你远一点。你放心,我不会发一点声音,你就当我不存在,你过好你自己的日子。”
吴清羽已经泪流满面,但吴绮好像根本没看见,只说:“你吃草莓。”
吴清羽摇头,没动。
吴绮说:“谁家小姑娘不喜欢吃草莓?”
“我吃草莓过敏。”吴清羽提醒。
吴绮又用那种嘲讽的语气说:“反正我做什么都不对……”
离开酒吧回家,言谨在路上收到微信,是吴清羽问:我可以过去找你吗?
言谨笑,发了自家地址,她也正想找个人说话。
车开进地库,她隔着车窗已经看见吴清羽,在电梯厅里等她。
言谨下车,打发走代驾。吴清羽朝她走来,忽然拥抱她,紧紧地,又完全把自己打开,就像个小孩,毫无保留似地。言谨还记得这种感觉,却不记得她们有多久没有这样拥抱过了。
“喂,要是被人拍到算怎么回事……”言谨笑,轻拍吴清羽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