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凌听着,并不意外,笑了声说:“就跟在厂里打工、银行里数钱一样,走出那个门,什么都不是你的,你什么都不是……”
言谨能听出这言下之意,比之于可能付出的违约金,宫凌更遗憾的是离开a之后的一无所获。言谨不知再说什么,只是继续往下翻看,是两份《委托创作协议》。
“你还给a写过歌?”她看着上面的内容问。
宫凌点头,答:“a的人设就是创作歌手嘛,我康复这几年一直在学这个。”
说着往旁边房间里指了指,言谨看过去,果然看见电脑桌上一套idi键盘、麦克、耳机,简单却也齐全。
言谨对a并不熟悉,但吴清羽却是知道的,凑过来看了看合同上的曲名,说:“这两首歌居然是你写的,这两年‘多米娜’的公演上一直在唱,还出了ep,拍了v。”
宫凌对“居然”两个字不太爽,没有理会她,直接对言谨说:“歌是我写的,但协议也签了,著作权都归公司所有。”
言谨却看到了某种罅隙,反问宫凌:“那署名呢?现在这两首歌的词曲作者署名是谁?”
宫凌疑惑,回答:“a啊,她的人设就是创作歌手嘛。”
言谨沉吟,继续细看条款,说:“虽然合同明确写了著作权归属于公司,但是这里的著作权仅指著作财产权,不管委托合同如何约定,著作人身权仍归作者享有,署名权还是你的。你离开之后,可以要求公司把公演、ep、v上的词曲作者从a改成你的名字。”
“署我的真名吗?”宫凌问,像是燃起一点希望,但从一无所有,到一个写过两首歌的小词曲作者,也只有一点点而已。
却是吴清羽说:“你可以署‘宫凌’啊,以后换个虚拟形象,用宫凌的名字自己开直播,不用你违反保密协议说什么,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你就是a,a就是你。”
宫凌怔住,看着她,又看看言谨,像是想问,可以这样吗?
言谨没有回答,去找2012年的那份协议,想看看当时对于“宫凌”这个艺名的约定。
却又是吴清羽背书似地说:“第一点,艺名权专属于你,公司未经你的许可不得使用相同艺名,也不得将其注册为商标。”
恰在此时,言谨也找到了,一份补充协议。
吴清羽笑,说:“小白,你还记得吗?那是你当年给我加的条款,我告诉了团里其他人,她们都跟公司要求了把这一条加进合同里。”
言谨看着,那感觉有点神奇,仿佛一瞬穿越时光,又看到那时候的自己,以及当年的吴晓菁。她当然是记得的,自己那时在东昌路的那间小房子里,盘腿坐在茶几边上改合同。
“是的,”她确认了那个条款,对宫凌说,“你可以带走宫凌这个艺名,可以要求‘多米娜’公司每次表演那两首歌的时候都写上‘词曲作者宫凌’,可以用宫凌这个名字,以及另一个皮套形象继续网络演出,可以宣传那两首歌是你创作的,以后还可以写更多的歌。”
“真的?”宫凌问。
言谨还是律师口吻,说:“我建议的诉求就是这样,具体我可以代表你去跟公司谈,从现在的合同条款来看,结果还是比较乐观的。”
她不知道宫凌作何感想,当时当刻,她是有些愧意的。
自己究竟为什么会产生那些怀疑,吴晓菁分明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从她们认识的第一秒开始,哪怕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小青从来没有吝啬过。
离开之前,言谨跟宫凌加了微信,约了再次详谈的时间。从那栋楼里出来,已经过了午夜,路上安静下来,只有她跟吴清羽两个人在路灯下走着。
夏夜终得一丝清凉,月亮是极细的一线。
她想对吴清羽说些什么,却是吴清羽猜到她的情绪,先开口道:“你也别把我想太好了。”
言谨转头看她,有点无语。
吴清羽只是笑,望天说:“我当时把那些条款告诉其他人,目的其实也没那么单纯。我做的很多事,都是想让别人喜欢我,一个人,一群人,所有人。”
言谨干脆没接她这句话,直接道:“我有问题想问你。”
吴清羽好像也猜到了,说:“你问吧。”
言谨静了片刻,才又开口:“你一开始让我帮助宫凌的时候,就计划好了要做那个侠女吗?”
问题迟到了十年,但吴清羽一点都不意外,只是摇头回答:“没有,一开始我真的只是想帮她,那个念头是在去公司谈判之前冒出来的。”
“就因为那条评论?”言谨问。
“是,”吴清羽点头,“我截了图保存下来了。”
言谨轻轻笑了,自己当时真的没看错。
“还有,”她继续问,“我们在圣塔莫妮卡海滩上唱《海阔天空》的时候,你知道有人在旁边拍摄吗?
吴清羽再次点头,说:“我知道,我们在吉他店的时候,我就看见跟拍的人了。”
“从比佛利山出发去那里之前你不知道?”言谨又问,简直感觉像是一次取证,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否。
吴清羽说:“我不知道。‘多米娜’那次去美国,一路上都有跟拍纪录片的工作人员。但那天,运营经理告诉我是休息的。”
言谨质疑,说:“那首歌是赵悠游编的曲吧?还特地改写了英文歌词,你难道不是早已经想好要这么做的吗?”
吴清羽听着,却忽然笑了。回忆一瞬涌入,像是在脑中过载,她笑了很久,笑到弯腰下去,笑到双肩耸动,以至于最后眼角泛出湿润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