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谨忽然想哭,但还是笑着说:“没关系的,你以后还会写出更多更好的故事,到时候长大了,更有能力,更能保护自己。”
电话那边,舟缀也笑了,说出来的却是一句:“我想,我不会再写故事了。”
“为什么?”言谨问。
舟缀顿了顿,才答:“就……觉得挺没意思的,我不想再把自己脑子里的故事告诉别人了。纳博科夫说,小说家是讲故事的人、魔法师和教育家,是我不配吧。”
言谨听着,却能理解这话里的骄傲,舟缀说的其实是这个世界不配。
【59】
电话挂断,言谨把舟缀的母亲送到电梯厅。
两人道别,她又刷了门卡进办公区。室内白亮的灯光照得她头疼,她忽然觉得很累,没回自己工位,躲进方才面谈的那间小会议室,关了灯,一个人呆了一会儿。
那是个初春的雨天,室外阴沉湿冷,室内又有些气闷。她站在落地窗边,看着百米高空的风把雨一阵阵吹过来。玻璃幕墙上凝满水珠,模糊了灰色的天和灰色的城景。其中唯一的鲜艳,竟是下面道路上汽车的红色刹车灯。
她双手拢着面孔,努力让自己平静,却又反复想起那句话,我不会再写故事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比《或咫尺或远方》更让她难过。也许因为卢茜他们已经是大人了,而且在电影失败之后,仍旧以各自迂回的方式继续着原本的工作。但在舟缀身上,她看到的却是一种更加彻底的失望和放弃。创作者到处都是,创作者又是那么稀有,那么脆弱。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身后传来周其野的声音。
言谨倏地回头,起初还以为是错觉。
周其野跟她说过自己的行程,但那几天太忙,脑子里压的事情太多,她一时忘记了,更没想到这时候会看见他。
他也没想到她在哭。
“怎么了?”他轻声问,走进会议室,带上门。
“没事,”她揉了揉眼睛,简单解释,“那个抄袭案,又有一个作者撤诉了。”
他已经走到她身边,把她拥入怀中。她恰好需要这样一个拥抱,一下埋头到他胸前,双手环住他的身体,紧紧相贴。
“好了,没事的,都会好的。”他抚着她的头发和后背,轻声细语。
“嗯,我知道……”她枕在他肩膀上点点头。
“那你还哭?”他笑。
她也觉得不至于,解释说:“就是有点难过……”
“没事的,都会好的。”他继续安抚,又找纸巾给她擦眼泪。
其实不过短短的几分钟,她很快平静下来,两人先后出了会议室,分头回办公区。
少顷,周其野拖着拉杆箱进自己办公室的时候,言谨已经在庄明亮那里,讨论接下去应该怎么办。
她抬头,隔着落地玻璃,正对上周其野的目光。他望向她,她对他点点头,又是一贯元气满满的样子。他也才放心,回到自己位子上。
两天之后,收到舟缀撤诉的消息,网文平台联系言谨,问剩下两名作者是不是愿意调解。
言谨了解了一下他们大致的条件,再去跟作者沟通。
平台提出的调解协议里有保密条款,放弃继续追究责任的一切权利,并且不能再对这件事公开发表看法。
一个作者在电话里说:“别告诉我和解金多少钱,少了我生气,多了我怕被诱惑。这个调解,我是不会签的。”
但另一个听得出已经有些犹豫,问:“现在这个情况,就我们两个人,再坚持是不是也很难胜诉了?”
言谨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只能对他们说,仅看可能获得的赔偿,诉讼也许真不如和解划算,但不再追究并且保持沉默,与在法庭上提交证据指控抄袭,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又隔了两天,那两名作者再来找她,想法已经彻底不同。其中一个,职业是小编剧,被公司领导约了谈话,暗示她适可而止。而且,两个人都接到了法院的文书,是网文平台告他们名誉侵权。
至此,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压下来,他们都签了调解书,这一场诉讼就这样结束了。
涉诉风险才刚解除,言谨便在庄明亮那里听到最新消息,《火凤青鸾》卖出了影视版权。
万馨文也跟着发了条微博,云淡风轻地说了几句,诸如:自己这段时间过得万分艰难,就因为写了一部大热的作品,受到很多非议,被人肉,被辱骂,被私信轰炸,但事情终于还是解决了,一切清者自清。一路走来,感谢每一位相信她、支持她的读者,并请大家一起期待作品的影视化。
言谨仿佛大梦一场,她没认真算过为这件案子花去的时间,也不能把越来越严重的头痛和眼睛不适都怪在这上面,备考lsat,和为其他项目加的班也“功不可没”。过去几个月,反复比对文本,几千页的证据,自己费的这些功夫倒也罢了,只觉对不起庄律师。
舟缀是最早来找她的作者,她接下代理的初衷也只是因为这个小朋友。而庄律师其实从一开始就对这个案子有顾虑。后来发生的一切,也完全应验了他当时的预言。
言谨不知道庄明亮会不会又说起从前踩过的那些坑,比如某某当事人,开头话说得挺热闹,一定要把官司打到底,忽然拍拍屁股走了。剩下律师,就为了那么点律师费,不计成本地投入人力和时间,结果全是无用功。而且,这还是一起公益案件,连“那么点律师费”都没有。
官司撤诉了,但网上的骂战尚未停歇。万馨文那边的声音越来越响,都在说这件事其实就是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者捕风捉影地在炒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