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双方当事人之间形成的竞争关系,到被告存在的不正当竞争行为,法庭几乎认可了原告代理人言谨的所有主张。虽然赔偿的金额依旧只是几万块,但对于言谨来说,这场胜诉还是意义非凡的。
拿到判决书,她通知了客户,也告诉了吴晓菁。两人短信来回,发了会儿疯。但放下手机,她没好意思在组里声张。
倒是庄明亮,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又是上网搜相关新闻,又是发全组邮件,神抖抖地好像自己赢了什么大案子。
那封邮件抄送了周其野和知产组其他合伙人,措辞也不太谦虚,直说言谨在办理这个案件的过程中认真负责、无惧挑战、无惧压力,而且还展现出了一种法理层面的新思考,有被最高法选上知识产权年度典型案例的潜力。
言谨读完简直心虚,趁着庄明亮叫她进办公室谈新项目,提醒:“这才一审,对方还有可能上诉的。”
庄明亮却无所谓,说:“那都是后话,第一步走出去就是胜利,等他们上诉,你就再奉陪咯。而且到时候,所里的绩效考核分数定了,年终奖也发了,又不会让你吐出来。”
言谨说:“哦。”
这才理解庄律师的一片苦心,或许当时彻底放手,让她一个人负责整个案子的时候,就已经打好扶后辈上马,再往马屁股上踹一脚,看着她飞奔的算盘了。
庄明亮还没完,说:“珍惜机会,我也就最后一次站打工人角度,明年就不一样了。”
言谨听话听音,知道是他升合伙人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即刻恭喜。
庄明亮继续神抖抖,比了个嘘的手势,让她出去了。
那几天,周其野出差不在上海,收到庄明亮那封邮件,也跟着发了一封,还是一贯不吝赞美的措辞。但随后单独发给她的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英文单词,greatwork!
言谨看着,直觉似曾相识,把自己刚入职那会儿收到的另一封信找出来,发现果然是一模一样的表达,greatwork。
那一瞬,心里忽然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好似惆怅,好似缺憾。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反复想起两人之间曾经一次次的畅谈,从那场画风跑偏的面试开始,到后来被堵在京藏高速上,以及去岁年会之后,他们一起走在冬夜的街头,他回答她贸贸然提出来,甚至有点像拆台的问题,我们做的事究竟有什么意义?还有在越南,他忽然打电话给她,说自己在新山一机场……
其实,作为老板,他已经做得很好,简直太好了。人还在出差,那么忙,夸也夸了,甚至到了让她自觉受之有愧的地步,她还在期待他单独对她说些什么呢?
言谨也觉得自己没道理,甩开那个念头,不想了。
那天晚上,她又去吴晓菁拍戏的现场,两手各提一只最大号的必胜客保温袋,披萨、意面、鸡翅膀,请他们全组的人一起吃饭。
那是在浦东乡下一个农民房子里,一桌人围坐,热热闹闹。
副导演是个小胖子,边吃边问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言谨答说是庆祝她打官司赢了。于是便又有人问她是什么官司,直到听她头头是道地说了半天什么竞争关系、市场混淆,大家都没了兴趣,扯开去聊别的了。
言谨倒也不介意,正常人感兴趣的案子应该只有杀人诈骗离婚撕逼之类的吧。像她做的这种,估计也只有同道中人的律师才听得下去。以及吴晓菁,虽然不懂,还是会去旁听庭审,给她鼓掌。
吃了会儿,唯独不见卢茜。
言谨问:“卢导呢?”
吴晓菁挤出去,朝外面望了一眼,隐约听见卢茜在门口打电话。
等她关了门回来,有人问:“这都好久了,还在谈?”
“嗯。”吴晓菁点点头。
言谨职业病犯,也问:“跟谁啊?制片人还是投资方?”
小胖子副导演答说:“制片人。”
言谨又问:“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在座几个面面相觑,都不清楚。
一直等到卢茜打完电话回来,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小胖子问她怎么了。
卢茜摇摇头,说:“没什么,有点分歧,还在谈。”
说完坐下吃东西,情绪挺不错,也问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谁请的客?
大家说说笑笑地,刚才那事也就过去了。
吃完饭,收拾了残局。
赵悠游玩着一把做道具的吉他,几十块钱买的烧火棍儿,在他手中却好像有种黑胶唱片的音效。
吴晓菁说:“唱个歌呗。”
当时只是随口起哄,一定没想到会听见那段熟悉的前奏,听见他唱起《海阔天空》。
农村的房子大而空,乐声和人声在其中回荡,自带混响。
吴晓菁一瞬安静,抱臂靠墙站着,听他唱完整首歌。
言谨在旁看她,有好几次发现她眼中晶莹,简直就要落泪了。
但等到最后一次拨弦发出的余响散尽,她只是笑,替他鼓掌,说:“哇,你声音太好听了,怎么不去当歌手,学了摄影啊?”
从头到尾赵悠游一直没看她,这时候还是抱着琴低下头,自嘲笑说:“站台上得帅啊。”
吴晓菁说:“你挺帅的。”
旁边有人跟着起哄,说:“对啊,看悠悠这一身掌镜练出来的肌肉。”
赵悠游又低头笑,是不信,也是不与他们争辩,一时间耳朵都红起来。
言谨倒是奇了,原来这么大个的男人也会这样羞涩,转头再看吴晓菁,见她也正托腮望着他笑着。
时间已经不早了,天黑下来,言谨要走,吴晓菁陪她去外面大路上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