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运,是12306第一次试行网上购票,拼的就是速度。
在家抢了一次,一无所获。言谨认为是出租屋的网速不行,于是肩负两个人的任务,又去律所加班抢票。但事实证明,在网速之外,还有一个硬条件是手速。第二次,两个人的车票还是一张都没抢到。
言谨自己回家只是短途的几站,坐大巴也可以,父亲甚至已经自告奋勇地要开车来接,选择多得很。
小青要买的却是指定的车次,t字头,硬座,头一天傍晚从上海站出发,第二天上午到北京南,票价一百多块钱。她上次去北京,往返坐的都是这一种。
日期尚有余裕,可以明天再试第三次。但言谨总感觉不能有辱使命,于是自作主张,改订了飞机,日子也是那一天,浦机起飞,两个小时到达首都机场。
回去对小青交代,说:“火车票没抢到,我友情赞助机票。”
小青那时刚上完课回来,正在卫生间里低着头洗脸。
言谨又说:“我们组一连签了两个大客户,老板答应多发年终奖,就算我给你的新年礼物。”
小青还在洗脸,好像比平时洗得更久一点。
言谨忽然觉得有些异样,又说:“火车硬座过夜太累了,你要保持最好的状态啊。”
小青这才抬头起来,拿毛巾擦干了水,脸上倒还是平常的笑容,看着镜子里问:“那我送你什么呢?”
言谨一时想不出来。
直到第二天,小青也送她礼物,一个彩色纸包起来的方形物体,扁扁的,硬硬的。
言谨拆开包装,才知是一张电影原声舞曲的cd,看反面的曲目列表,有《低俗小说》里的istist,《芝加哥》里的hothoneyrag,也有《芳芳》里的sgjazz。
以及封套上空白处小青写的一句话:永远记得我们一起跳舞。
言谨低头看着,忽然有些动容。
小青却笑说:“等我有一天红了,大概也能值点钱吧。”
言谨笑,又有点想哭,伸手拥抱小青,也是那种抱法,身体完全打开,手臂却又箍得紧紧地,就像个小孩子。
至呈所一直到除夕前一天才放假,言平开车来接,言谨跟着父亲回家。
离开大半年,小城比从前更像个城市了,她家对面新开了大型商场,省会的地铁直通过来,正在附近施工造地铁站。
但也有些地方分毫未变。比如年三十吃饭,初一吃饭,初二吃饭,初三吃饭,还有爷爷80岁的寿宴也凑在那几天摆了。亲戚来了一大堆,车开进小区,她爸妈还是会去找物业的熟人,商量不交停车费。
一大家子坐在一起,桌上盘子摞着盘子,小婴儿的哭声此起彼伏,25岁的表姐带了26岁的男朋友来见家长,当场发了红色请柬,婚期就定在十月份。
自然也有人想到她,说:“小谨也工作快一年了吧,个人问题可以抓紧起来了。”
旁边又有人附和,说:“对啊,也该交男朋友了,记得把人带回来让我们把把关。”
言谨尬笑,只当听不懂,也不作答。
直到客人散了,剩下他们一家三口收拾残局。
纪敏忽然对她说:“我记得你有个同学,叫戴左左的,也考去了上海的学校吧?”
不等言谨开口,言平已经想起来,说:“这小孩我知道,他爸爸设计院的。”
纪敏又说:“那蛮好啊,都是本地人,知根知底。”
……
言谨听着他们聊,想起初一凌晨左左给她发的那条新年祝福——
有种默契,叫心照不宣。有种思念,叫尽在不言。有种傻瓜,会把拜年短信看完。
无语了。
初六回上海,刚好赶上送小青出发。
言谨陪她到机场巴士站,看着她上车。两人隔着玻璃互相挥手,都笑得很开心。
当时,只觉一切确定无疑,她会跟着周其野挣大钱,小青也一定能通过校考。
直到初七,休假结束,她回到至呈所上班。
日历上除了各种案件和项目节点的时间,还标注了小青报考的四所学校初试和复试的日期。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始终没有收到她的消息。
【25】
2011年2月9日,吴晓菁坐飞机到达北京,出了机场,乘地铁去市区,目的地还是德胜门外那个招待所。
春节假期刚结束,北京天气很冷,空气灰霾,根本不是旅游的季节。那一带却如往年一般热闹起来,路上多的是年轻漂亮的面孔,拖着旅行箱,像是加了一层跟周围人不一样的滤镜。
地下室的房间租金也涨了,论天算,五十一晚。她先交了两周的钱,700元。安顿下来之后,便去附近网吧,上网确认参加四所学校的初试,而后找地方吃饭,再回到房间里,做完一整套软开动作,仰面躺在那张木板搭成的床上,默背初试朗诵的选段。次日清晨早起,再跑去附近公园,练习演唱的曲目。
考试开始之前的那几天,她都是这么过的,只觉一切井井有条,确定无疑。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的,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也许是因为在校门口听见家长议论:今年是招生小年,去年招80,今年只有30个名额。
又或者是在进入考场的队伍里,听见有人说:别提你演过戏,考官只喜欢底子好的白纸。
以及第一所初试放榜之后,隔壁房间传来的碎语声:只报了大院吧?还不上培训班?那过不了也不奇怪……
总之,两周之后,四所学校陆续放榜完毕,她去了好几次网吧,在忽然而起的网络拥堵中,刷新页面,找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