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先生在此处停了停,才卖关子似地公布答案:“是因为中国人早就对盗版习以为常。”
言谨蹙眉,感觉被冒犯,却又很难否认。哪怕是她,一个号称要做著作权法律师的法学生,家里电脑d盘上少说存着几百集字幕组压制的美剧。
谢家裕继续说下去:“个人选择永远跟时代有关,也许你估计的大趋势是对的,但你未必能等得到那个时候。”
【14】
隔了个周末,言谨去上班。
庄明亮一早打电话给她,叫她到了律所别上去,直接到对面马路停车场找他的车,跟着去趟东阳,见当事人谈一个电影分账纠纷的案子。
在此之前,言谨只做过非诉业务,而且涉案的电影她居然还看过,不免有点小激动。
等上了那辆帕萨特,庄律师说:“周律师走之前交代的,团队小,不要有层级观念,希望实习律师从一开始就接触一个项目的全部流程,见客户,分析案情,讨论报价,一直到最后结案,整个过程都跟着一起做。”
言谨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周其野又出差去了。
或许因为庄明亮说话的语气多少沾着那么点阴阳怪气,以及用词,“走之前”,“交代的”,听起来竟有种临终托孤的感觉。
她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好想自证清白,说我绝对没有越级告状,但这种话讲出来又好像太刻意了,有点越抹越黑的意思。
“你有驾照没有啊?”庄明亮一边开车一边问。
言谨老实回答:“大学里考了,就是没怎么开过。”
庄明亮想当年:“我实习那会儿,律所都是优先招有驾照的,要给师父开车,一早就得在师父家门口等着接,晚上不管多晚都得给师父送回去。”
言谨自觉地说:“庄律师,那要不我来,我驾照带着呢……”
庄明亮看她一眼,嫌弃道:“还是别了吧,本本族。”
言谨不知再怎么说,不禁想起毕可欣跟的那位,最喜欢想当年,说你们现在2000包月已经很好了,原来自己遇到的这个也有差不多的话术。
路上四小时,中午到达东阳,车拐进一家酒店的地下车库。
庄明亮关照:“一会儿饭桌上要是让你喝酒,你就说要替我开车,而且酒精过敏,一点都不能碰,一碰进医院那种,知道吗?这头一开就没完没了的了。”
言谨听话点头,忽然有点感动,庄律师还怪照顾她的。
可庄明亮紧接着又道:“你一个女的,我带出来,要是出点事我没法交代。”
言谨心说,好吧。
两人下车上楼,进了个包间。言谨就在那里见到了同样穿着短袖polo衫的常总,只是牌子比庄律师的好,皮带更是瞩目的h扣。
常总也看见言谨,对庄明亮说:“小庄,这是你新招的小助理?”
言谨纠正:“实习律师。”
“哎哎……”庄明亮陪笑,回头看她一眼,言谨觉得自己可能又多嘴了。
常总倒不介意,笑对她说:“小姑娘长得蛮漂亮的啊,有点像那个……就那个谁,哪个学校毕业的?”
言谨答了。
常总说:“哦哦哦,我上回见一个编剧跟你一个学校的,都是高材生。”
又对庄律师玩笑,说:“怪不得小庄要转红圈所,配置到底不一样。”
言谨无语,自己莫名其妙成配置了。来之前就知道要见的是电影公司的老板,这时候看到本尊,只觉违和,印象中搞电影的人多少得有些艺术气质,总之不该是常总这样的。
等到开始讨论案情,常总跟他们诉苦,说:“这个项目就是从一个想法开始的,我一听就看好,找人写了剧本。那时候都不信,一个个地去说服他们投钱。好了,现在票房爆了,反过来跟我打官司。那行啊,打啊。我算是看透了,人就是这个样子,关系不好的不能合作,关系太好的也不能合作。想想真是,伤心了,没意思……你说我做电影为了什么呀?我水洗煤生意干得好好的,是在别处挣不到这个钱么?还不就是出于对电影的热爱嚒?!”
“水洗煤”,解释了言谨最初的疑惑,但“热爱”这个词,又让她提醒自己不能以貌取人。
但稍后说到协议细节,更让她一头雾水。
常总的影视公司作为项目方,和几个合作方单独签订投资协议。电影拍成了,上映挣了钱。分账的时候各方都有各方的算法,谁都不服谁。于是,几个合作方起诉了常总的公司,主张自己的份额。这时候再把那些协议拿出来,分开看都没什么问题,搁在一起就不对了。
“常总,这些投资协议互斥了吧,几个投资方分账的比例加一起已经超过100了……”言谨对电脑做着记录,还觉得自己挺机灵的,一下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这些合作协议从一开始就有问题,且不提常总公司自留的利润,多出来的这部分谁出呢?
公司的法务总监也在旁边坐着,当时面色就不大好看。
庄明亮赶紧看她一眼,还是叫她闭嘴的意思。
所幸常总没觉得被冒犯,说:“这个不重要,总归是我这里让一点,就是大家一起分总票房嘛。”
庄明亮委婉道:“虽然不是一起签的协议,但每一方的协议条款还是得保持一致性,总体上协调哈。要是您当时叫我来看一眼就好了,投资的数额和方式、成本回收的顺序、利润分配的比例、时间细节等等都得写进协议里,避免纠纷。”
常总说:“那时候是谈合作,讲的就是一个志同道合,又不是打官司,咱们不是欧美国家,不可能动不动就叫律师。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我就让我公司的法务拟的合同,一样都是学法律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