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绘声绘色,宛如当时的情景。
言谨哭笑不得,说:“你怎么都背下来了呀?”
小青假谦虚,说:“我这人看不进书,但别人跟我讲过的话,我倒是都能记住。”
闹到这一步,公司的人又出来跟她交涉。
她站起来,双手支在桌上,低头把言谨当作那个经纪人,用当时的口吻说:“我知道你们在哪些地方打广告,有本事别让我看见,否则你们在哪里招生,我就到哪里去。你们在上海,我就在上海。你们去杭州,我就去杭州。只要这件事一天没解决,我就天天来。我是真没钱,也只有这条路。不是不让我活吗?那就都别活。”
言谨被镇住,面也顾不上吃了,抬头看着她。
也许因为日晒,再加上妆没卸干净,小青脸上黑了些,反显得双眼格外晶亮,好像要盯到人心里去,又好像不怎么对劲。简直不知道是演的,还是真的。
直到她忽然绽开一个笑,说:“怎么样,有没有一点吓人?”
言谨这才松口气,还是问:“后来呢?”
“解约是不可能解约的,他们挣的就是这个钱,绝对不会破例。”
“那怎么办?”
小青停了停,坐回到板凳上,仿佛说书先生抖出最后一个包袱:“就因为我闹了这一场,有学员家长开始觉得不对劲,报警了。而且不是一两个。都说公司办什么保戏版训练营,经纪人蹭大剧组的名头,收带资进组的钱,但一直没安排拍戏。警察调查下来,他们根本没有那些剧组的关系。隔天到公司抓人,老板和几个经纪人都进去了。我后来还去派出所做了趟证人,说是诈骗。”
言谨绝没想到这个发展,骇笑出声,却也觉得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那个老警察,你又碰到他了吗?”她问。也许因为小青模仿得太好,她印象深刻。
小青看着她,点点头。
言谨又问:“他这回跟你说什么了?”
小青还是学着那语气,说:“小姑娘蛮节棍呃。”
言谨笑起来,是真高兴。
“这下我的合同不算数了吧?”小青问。
言谨点头,说:“嗯,你已经通知解约,公司也没有继续履约的可能,而且还涉嫌诈骗,那就彻底没关系了。”
小青也笑,却忽然没了声音,像是方才说了太多的话,这时只是放空了眼神,望着窗外墨黑的夜,听草丛里传来的虫鸣。
直到房东家的黄狗蹓跶过来,言谨紧张,把两只脚缩到板凳上。
小青回神,问:“你怕狗?”
“不是,我就是觉得……”言谨解释。
小青笑起来,还是那种沙沙的气声,说:“这是房东家养的,很乖。”
说着便把自己碗里剩下的一点午餐肉喂给它。小狗低头在地上吃,嘴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言谨总算把脚放下来,跟小青一起看着它吃,看了会儿才又问:“所以你现在自己找工作?在这里演什么?”
小青点点头,笑说:“女主角的陪嫁丫头,有正面全脸的镜头,还有一句台词——小姐,客人到了。”
言谨也跟着笑,却又觉得怅然。前几天在北京市内的摄影棚驻场,已经见识过此地的群众演员。天没亮就在地铁站外面集合,其中能做前景的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就那么站成一排,任凭群头挑选。她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在那些人里面看见过小青,只是当时没能认出来。
“你呢?”小青反过来问她。
言谨张了张嘴,没说话。
“你真的做律师了呀!”倒是小青替她说出来,“头发怎么剪这么短?我白天在山里看见都没敢认,后来听他们说是驻场的律师,姓言,越想越觉得肯定是你。”
言谨听着,忽然有种一言难尽的感觉。她们似乎都往前走了一步,但也只是小小的、前路未卜的一步。
【12】
去年秋季那场面试之后的第三天,言谨收到了至呈所传媒娱乐组的offer,一通电话,一封邮件。
原本觉得自己心态已经很现实,就是每个人都得找个班上,如果面砸了,再试别家。但真的成功,竟也有种雀跃的感觉。
也许因为至呈所起薪透明,本科一律12k,且晋升路径、培训计划、福利待遇清清楚楚,在应届毕业生里算是第一档的,同学当中颇受艳羡。又或者因为这是她放飞自我面试来的工作,实在难得。
但当言谨打电话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父母,他们却不是很赞成。
母亲纪敏说:“我跟你爸爸商量过了,我们都觉得你还是专心考研,先别着急工作。尤其是做律师。实习那几个月你也尝到味道了,太辛苦了。我们家不需要你这么拼,而且就你那性格,也不合适。”
“我们家条件很好吗?”言谨笑,反问,“怎么搞得好像有什么家产要继承?”
父亲言平在旁边插嘴,说:“是没多好,但养我女儿总归还是养得起的。”
“我好好跟你讲,你别不信,”纪敏最烦她胡说八道,正色说,“前几年搞改制上市,我在单位见的律师多了,加班,出差,应酬,女律师更不容易,客户要你喝酒你喝不喝,下乡镇调查你去不去,有些地方连厕所都没有……”
言谨听着,忽然无话可说。
这种对话似乎每隔几年都会发生一次,高中别住校,大学不要考外省。他们希望她努力,又不要她太努力。她不是很懂这里面的逻辑,细想起来竟觉得有点好笑,自己就像个悠悠球,被放出来,又收回去,反正总得有根线牵着,不能走得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