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早了一点,周其野的房间里没有人。门虽然关着,但隔断是透明的落地玻璃,也没拉百叶帘,看上去空空荡荡。
秘书很和气地说theo还在开会,请她进去稍候,还给她倒了杯水。
第一印象很好。
以她稀薄的社会经验判断,言谨一直相信从秘书身上多少也能看出些老板的脾气来。
但等到在办公室里坐下,她又不能确定了。
眼前只是基本配置的一个房间,有一面不大的落地窗,望出去是对面大楼的玻璃幕墙,映出灰蓝色的天空和缓缓移动的云。墙角放着一只登机尺寸的行李箱,拉杆上挂着一套西装,还包着洗衣店的透明塑封,一副赶时间马上就要走的样子。约她这时候来聊一聊,很可能只是潦草的几句话。
路上一小时,面试五分钟,这种事她也不是没经历过。
除此之外,这屋里只有一套l形白色办公桌和一张炭灰色办公椅,桌上连台电脑都没放,却供着一尊关公像。
言谨知道至呈所的规矩,合伙人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装修办公室。于是一千个人一千个哈姆雷特,难免就有奇奇怪怪的风格冒出来。尤其是上了点年纪的那种,更有些特别的讲究,木雕,鱼缸,紫晶洞。她甚至还听说过一个刑事组的合伙人,办公室里的长沙发是绝对不可以坐的,专门用来放他的律师袍,不能挂,不能叠,只能平放,意为“摆平”。
这屋显然硬装还没来得及个性化,但关公已经供上了。
由此,言谨下意识地把这位theo周重新归类,好像已经可以看见他手里盘的核桃,腕上绕几圈的沉香木串儿。至于官网上的照片,大概真的就是p太狠了吧。
直到几分钟之后,正主开完会回来,她还在研究那尊关公像。
一张泥金面孔,一对斜飞入鬓的剑眉和丹凤眼,威严地坐着,没拿青龙偃月刀,是一手持春秋,一手屈指捻须的姿态。
家里有亲戚做生意,言谨知道这叫文关公,求财的。
“周律师,面试的实习生已经到了。”秘书在门口说。
言谨听到声音回头,赶紧站起来,欠身与来人握手。
“言谨?”周其野两手都是东西,对她歉意一笑,几步走到办公桌旁,放下笔电和材料,才腾出空跟她握了握。
“周律师好。”言谨点头,脸上挂着面试必备的自信外向的表情。
周其野示意秘书关门,又做手势请她坐,说:“我看过你的简历和笔试的卷子,所以约你过来聊一聊。”
言谨微笑。她记得暑假之前那场两小时的考试。非诉一套卷子,诉讼一套卷子,她做的是非诉的。一道ipo结构分析题,还有一篇法律文书写作,剩下全都是中英文法条互译,大多是公司法和知识产权方面的条款。她自信答得不错,所以当时才进了资本市场组实习,在至呈也算是组了。
第二印象还是很好。不是因为周其野照片没p,而是他也有备而来。
这段时间找工作,言谨阅老板无数,每个都是大忙人,有不少到了面试的时候坐下才抽空看一眼简历。但周其野看了,哪怕他行李箱就放在旁边,几句话聊完就要去出差。
“你应该已经知道我主要做哪方面的业务吧?”周其野接着问,自己也在对面坐下,手指干净修长,自然而然地解开西装纽扣。许是刚从一个重要会议上回来,他衬衣洁白,领带一丝不苟,却没有那种紧绷的正式感,与这间冷硬的办公室,窗外cbd的城景,以及桌上的那尊关公像,尤其是关公,形成一种微妙的差异。
言谨点头,答:“娱乐法。”
其实,这个词被贾思婷说出来的时候,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能说说你对娱乐法的理解吗?”周其野又道。
言谨说:“我知道这不是一个法学分类,而是行业分类。从律师的角度,也就是为传媒和娱乐行业提供法律服务,音乐、演出、电视、电影、有时候也包括体育和时尚。从法律的角度,最相关的应该是合同法、著作权法和公司法,如果是跨国项目,还会涉及衡平法的内容。”
周其野点头听着,最后笑说:“不错,做过功课来的。”
言谨倒有些心虚,感觉这是一个类似于老外那种的夸张表扬,字面上的youareaazg,其实只是。
她有这个自知之明。贾思婷对她说就是著作权法,但她来之前还是很做了一番研究。可惜当时这个关键词下几乎没有中文资料,她海搜一通,只在《中国版权》这样的行业期刊上找到一篇陈年文章,以及某广播电视大学学报里一篇翻译转载的英语论文,其中引用的都是美国法律体系下的案例,而且也都有些年头了。她囫囵读过一遍,自觉凑出了一个还算过得去的答案。却也只有这么多,再往深了问,她就不知道了。
传媒娱乐对她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她只是暗自打气,有什么关系呢?实习的时候跟着地黄丸做造纸企业上市,她也不懂造纸是怎么回事,并且可以说那一屋子的人里面没有一个真的懂。
但周其野接下来的问题大多关于她那三个月的实习,跟过哪几个律师,做的哪些项目,具体都干了点啥。而后再延伸开去,小到她是怎么做尽职调查里的历史沿革和资质证照核查,大到vie和红筹架构的区别是什么。
言谨其实准备了不少著作权法相关的内容,可他一个都没问。估计是觉得实习生反正啥都不懂,只想看看她的工作态度和学习能力如何。问题不算难,言谨自认做事效率挺高,也很有学习的主动性,却还是觉得好似压力面试,一路勉力回答,身上出了一层汗,衬衣贴在背后,给空调一吹,有点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