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只觉得师父很严格,我觉得他像是一块铁板,没有一点缝隙能撬动,还觉得他把我们当成是机器人一样训练,罚起来一点都不留情,一开始我还会跟他撒点娇,后来灰心丧气,就再也没有过了。”
鱼年从懂事起就跟着师父,他记事比一般孩子都早,不过随着年龄增长,很多小时候的事也印象模糊了,可是今天他却好像想起师父曾经抱过他还轻声哼过摇篮曲的一幕,尽管模糊到鱼年觉得那很可能是自己的臆想,却仍是感觉那应该生过,否则他打心眼里对师父的那种亲近根本无从解释,从小到大,师父无论怎么严厉怎么罚他,他都没有讨厌过师父,他渴望得到师父的认可和鼓励,这一点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我在后来时常会想师父曾经遭遇过什么,他是不是跟我们一样,或者他为什么从不反抗,甚至在明知道我们将要反抗的一刻却选择了终结自己的生命,他心里那一道坎到底有多深以至于他根本就没打算活下去,那他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教我们那些本领的?”
“我有些后悔,如果我能更敏锐一些就好了,最近我们一场又一场表演《惊雪楼》的时候,几乎每一幕每一句台词都能让我想起师父,如果师父还活着,他就能看见了,但我想这或许就是师父的遗憾,所以他才会那样严格教导我们,我能感觉到师兄们都是怀抱着一样的心情在台上演出,我们每一场都很想演给师父看,所以每一场都不遗余力,努力做到师父所要求的完美。”
“但师父的遗憾无法靠我们弥补,我们演的再好,也无法代替师父自己登台演出。”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今天才意识到以前我说的什么‘逝者已矣’都是自欺欺人的,尽管文女士知道的也不多,可这让我多年来所有的疑惑都有了依托,也让我明白到……我原来那么想他……”鱼年的语气本来很平静,可突然就说不下去了,这一瞬间他脑中浮现的是师父跟他说的最后的那些话,以及一声最后的祝福:
“生日快乐,小鱼,以及,尽一切可能抓住希望,别放弃。”
“哥哥,我好想师父,好想好想师父啊……”鱼年再也绷不住,在沈玉怀里哭出了声。
虽说哭泣有时候是一种泄和释放,但沈玉总归心疼的厉害,不过他还是放任鱼年哭了好久,才用亲吻一点一点将鱼年安抚住了,等到鱼年开始小声啜泣,他才低低地道:“小鱼,师父他经历了许多苦难,却仍是对你们倾囊相授,其实我们活着的人能为逝去的人做的毕竟不多,甚至我们做任何事其实告慰的也不是逝者在天之灵,而只是让我们自己得到安慰,师父的遗书我也读过,他什么都没有要求你们为他做,事实上他的遗憾已经无可挽回,那么作为他的徒弟,你和你的师兄们就不应该留下任何遗憾,你说对吗?”
鱼年闷闷点头。
“你想他是应该的,但也不能太想他,这世上若有轮回,那么我们更不能抓着师父不放,而是要放他转世投胎,这样他就能忘却前尘,在来世活得幸福快乐。”
“……你说的对。”鱼年低声说。
“那不哭了?”沈玉轻轻问鱼年。
“嗯……”鱼年点头。
“乖。”
沈玉暗自松了一口气,垂吻去鱼年睫毛上的泪珠。
“这下总愿意吃点东西了吧?乖宝。”
“嗯,我饿了。”鱼年的声音软绵绵的,也不知是哭的没力气了还是饿的没力气了。
三天后,沈玉收到了所有有关傅雪楼的情报,他找了文淑媛,与她核对了一些细节和时间点,最后两人看着桌上梳理出来的过往良久无话。
“文女士,我想这些就是您一直在追寻的,不过还是请您……别告诉鱼年,我怕他伤心。”沈玉心有余悸,文女士所知并不多,她充其量只能算一个资深戏迷,知道傅雪楼第一次登台到最后一次登台的所有台前事,以及少许的一些幕后,由于她不曾参与过傅雪楼的生活,因此对她而言,傅雪楼只是她一直追逐的一颗遥远的星,如今这颗星星终于被摘了下来,文女士先前所搜寻的蛛丝马迹全都落到实处并一一对上了号,傅雪楼前后两次自杀,都是他被迫害被剥夺希望的证明,不要说鱼年了,连文女士都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
“怎么会……这样,如果那个时候有人能够救一救他就好了……”文淑媛难掩悲痛,那曾经是她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人,她视他为星辰,也珍他如珠宝,可却被人那样糟蹋,他们到底凭什么!
沈玉沉默,傅雪楼被沈老爷带走,可想而知遭遇了什么,乃至于后来《惊雪楼》演抱病上场,沈老爷当时把他看得很紧,但只不过拿傅雪楼当成一时的玩物,因此从不会顾惜他那一副好嗓子,傅雪楼一开始还抱着能再登台的希望,后来嗓子彻底坏了,他索性拿断裂的牙刷柄在自己脖子上重重划了一道,那是他第一次企图自杀,可惜没能成功。
他还在医院的时候就被沈老爷又一次带走了,至此再也没出过沈宅一步,沈老爷同时给了傅纪一些承诺,还提出了一个额外的要求,那就是要傅纪将傅雪楼除名,傅纪虽然舍不得傅雪楼,可是傅雪楼毕竟已经不能再登台唱戏,他与傅雪楼之间师徒情谊虽深,但傅纪为了傅家长远的利益考虑,最终还是答应了沈老爷提出的要求实际上傅纪后来知道了自己的继妻容不下傅雪楼也是事实。
“逝者已矣,请您节哀。”沈玉没法安慰文淑媛,只能简单地说了这样一句。
文淑媛努力压抑心底难过的情绪,她并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的,毕竟那么多年都过去了,她也想象过那些最糟糕的可能,可是因为从来没有过确切的证据,使她得以自欺,直到眼下所有都被赤裸裸地摊开在了她的面前,比她曾经想象过的还要更残酷更可怕更恶心和更痛苦,而那人在那之后甚至仍苦苦煎熬了将近三十年才终于能够彻底离世长眠,得知一切的这一刻,文淑媛只觉得心脏绞痛,她几乎不敢再去回想当年那个光风霁月明媚开朗的少年,也害怕触碰《惊雪楼》演那一日出现的已经受尽委屈却依旧想要在舞台上燃尽自己的傅雪楼。
“他……被葬在哪里,能告诉我吗?”文淑媛问。
“我把地址写给你。”
当年沈宅大火后,沈玉尽全力将自己的兄弟们和那些奋战到底的鱼年的师兄们以及他的师父遗体全都收敛,并将他们一部分安葬在了郊外陵园里,一部分骨灰洒在了海里。
由于不知道鱼年师父的身份,墓碑上的名字至今都还留着空,可是如今就算得知了傅雪楼的姓名,沈玉却反而觉得保持原状就好,先不说傅纪已经将傅雪楼除名,纵是傅雪楼自己,恐怕也未必想将这个名字写上去,正如他留下的遗书那样,并未留下“傅雪楼”三个字。
“谢谢你。”文淑媛紧紧攥着字条,临去前真心地对沈玉道。
沈玉看着文淑媛形单影只的背影,想到哭的眼睛通红的鱼年,不由又一次轻声叹息。
◇第98章ep。98热恋期
林利斯戈宫位于苏格兰东部西洛锡安地区,克里斯托弗韦斯特伍德的工作室则在爱丁堡,六月到来的时候,鱼年和沈玉为六月下旬的服装秀飞了过去。
接待他们的是克里斯托弗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