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衰一笑,犹如冬日暖阳一般,家宰忙晃了晃脑袋,一拱手一定睛。
“酒坊新制了一种酒,饮之绵软醇厚,卷耳兄可否陪我去瞧瞧,少不得要从妍夫人手中求来一坛。”
家宰定定神,心知此人无事献殷勤,必有所求,只不知他所求是大是小,又和自己心中所想悖逆与否,笑了笑,道:“正有此意。”
二人说着话,徒步而往。
人去殿空,一霎沉寂起来,公子重从坐席上站起身,走出殿外,站在走廊上,望着东方才露出的鱼肚白,忽觉想念,那是一种沉淀在了骨髓里的东西,令他安心,令他着迷,更令他……舍不得,那是他生长在王宫里时从来都不屑得到的东西。
然而,扪心自问,究竟是不屑得到,还是根本奢求不到?
骗得了旁人,终究骗不过自己。
主殿,寝宫,穹顶的那十几盏大灯笼已被吹熄,室内略显黑沉,唯有床榻前还有一盏晕黄的莲花铜灯,透过薄纱,光芒慢泄,令他看清了那躺在床榻上若隐若现的一大一小。
这是他的妻和子。
心头莫名的就涌上了温情,想要去抚摸,去和他们躺在一起安睡,一睡天光大亮。
若能如此安然的走下去,他愿意。
然后,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那无情的上苍总是不愿意看见渺小的凡人们平平安安一生,上到公子王孙下至贩夫走卒,无论谁的一生,总要给他们制造出波折来,要么有人英年早逝,要么有人病入膏肓,要么祸事天降,要么死于非命。
就如他,公之子又如何,不得君父喜欢,便被放逐到这边远之境,处处遭人打压,被人监视。
垂在两侧的手不知何时握成了铁拳,额头上青筋暴突。
可是他必须要忍着,他敢说,晋国上下,唯有他蒲城的军队最为锋利,以一当十,可那又如何,当君父一怒,命令周围封主齐心协力都来攻打他,即便他这是铁铸的城池也终究会被攻破,更何况他为了怕被君父忌讳,城墙从不敢修筑的太过高大结实,不用举全国之力,只要两三位大封主联手,他这小小蒲城便能化为废墟。
他不能,不能拿所有人的性命去冒险,身在蒲城五年,他早已把浦城人当成了自己的臣民。
更何况,蒲城,那也是姣的心血,他不舍让姣的心血在一夕之间化为灰烬,然而君父身边有妖人作祟,而他又被那些妖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回来了,上来睡吧。”
这一声睡意浓浓,带着娇意,登时就把他从怒火攻心的情绪里拉了回来,一霎泄了气,浑身无力。
“姣。”一脸颓丧。
许是怀孕的缘故,她一身疲惫,懒得起身,就伸出双手做拥抱之姿,他笑着点了一下那挺翘鼻头,把孩子往里侧深处挪移过去,褪下深衣就滚上了床榻,一把将吕姣压下,犹自厌弃着自己在姣的耳根处咕哝道:“我是否太过无用。”
“嗯?”迷迷糊糊的女人转过头来,安慰似的亲了亲他的唇角。
他不是那等沉浸在负面情绪里就拔不出来的人,不过一会儿就想通了,大掌往吕姣松散的腰上摸去,嗅着她清新的发香,唇瓣在那白腻的肩头上流连,亲吻。
“不要了,好累。”吕姣往他怀里钻去,将那双不老实的大手攥在手心里,黛眉舒展开来,黛眉蹙起,有些烦躁。
公子重被扫了兴头,心里竟生出委屈之感,重重哼了一声,把吕姣从怀里撵出去,背过身去睡。
吕姣睁了睁眼,把手搭在他健壮的腰上,脸蛋贴上去,咕哝道:“又怎么了?”
回答她的又是重重一哼。
她正疲累,哪有心思哄他,眼皮犹如千斤重,不过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那等着被哄被捧着的男人等了半响,身后那坏女人竟然没动静了,顿时气恼,嚯的转过身来要发作脾气,却忽的看见吕姣簇紧的眉头,心下不舍,遂摸着那张笑脸自己咕哝道:“自有了那臭小子之后你心里就没我了。”
那个委屈呦。
吕姣像是听着了又像是没听着,也许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模模糊糊轻笑了一声,惹得那大男人通红了一张脸。
这厢,男女主子在睡白日觉,那厢赵衰同家宰就到了酒坊,此时妍因得罪了吕姣被罚来制作新酒,她呆在这酒坊里已半年有余,正愁没有机会回去,知道家宰过来了,她忙起身,梳洗打扮,收拾了自己的金银首饰,打算以此贿赂家宰,求他在公子重面前为她美言几句,她实在是厌恶了这里。
天色还早,酒坊里的奴隶已开始劳作,有的正在洗米,有的正在处理酒槽,还有的正在和干净的黄泥,这黄泥是用来封酒坛子用的,还有的正将封好口的酒坛往酒窖里搬运。
“你们且先下去,我要选几坛子新酒给主上带回去。”家宰道。
内务都是由家宰管理的,这工坊虽是认吕姣第一,但是家宰的权利也是不容小觑,酒奴闻言,叩拜之后,恭敬败退。
一路上二人已说的够多了,但都很婉转,谁也没有挑破最后那层窗户纸,他二人正在较劲,但看谁更着急。
赵衰在酒架上看了一会儿,最终拿了一坛小的下来,揭开黄泥红绢封着的口子,自己先喝了一口,眼睛看向卷耳,但见他发髻歪斜,衣裳略脏,鞋子也破了个洞,笑着道:“以你的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何苦为那种女人守着身。”
那种女人,自然是指师氏,赵衰虽是后来的,却是把公子重身边发生的事情打探的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