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情,至此,便是最好的,不能再深一些,也不能再浅一些。
然而,这个时代,现世安稳只能是假象,来自君上的申饬终于是到了,那一日她没在前殿,没有亲耳听到申饬的内容,但从公子重阴晴不定的神色来看,这一趟申饬是伤了他的心了。
月上中天,这一夜,他一夜未眠,清晨起床,将她抱了抱,再次出去,又是几日不回。府中的气氛一霎凝滞了一般,奴仆们大气不敢出,往来食客胥吏,神色匆匆,还有一些食客被赠送了金帛财货,打了包袱,拱手离开。
吕姣沉吟少许,遂即也命乌和静女等人准备能够长久保存的干粮,她则把鲁驷找了来,经过公子重的同意,将府中所有车辆全部改装,至此她知道,离开绛城的时候不远了。
庭院里的桃树变的光秃秃只剩下枝条了,某一夜秋风骤起,秋雨忽来,天凉了,人们纷纷穿上了厚衣。某一日,太阳高高升起,温风和煦,乌把她的狐裘翻了出来晾晒,翌日清晨,不经意的往屋檐上一瞧,便发现,青瓦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霜,捧着隆起的肚腹,忽生感慨,“原来日子过的这样快。”
“在看什么。”公子重大步走来,笑问。
“看那儿。”她一指瓦上霜,“冬天快到了呢,夫主。”
公子重眸色一暗,忧虑的望了吕姣的肚子一眼。
“可是有事?”
公子重摇摇头,“走,我陪你去用早膳。”
“不是说去迎接君上吗?”吕姣疑惑看他。
公子重自嘲一笑,“迎接君上的人多的是,他不屑用我。”
吕姣心里一咯噔,忧虑的握住了他的手。
“无碍,你不是已命人晒制好了肉干等食物。”
“嗯。”
夫妻二人心照不宣,静等结果。
“被撵往封地也罢,我正不想憋屈在这,受人白白猜忌。”
静女指挥着女奴们摆放好膳食,挥手示意她们退下,她自己则跪坐一旁,静等伺候。
“夫主放心,我已都准备妥当了,不会拖累夫主的。”
“罢。”望着案几上摆放出来的食物,他笑了,娶了夫人之后,他这几个月来受益最深的便是种类增多的饭食,喝一口咸豆浆,美道:“姣,我的珍宝啊。”
吕姣笑嗤一声,为他布菜,劝道:“吃你的吧。用过晚膳后,我再给你看我改装的一种独轮车,我去奴隶舍看过了,发现里面还有老弱幼小,这些人长途跋涉之后,能活下来的不知有几个,我想着能活一个是一个,让壮年的男奴推着他们吧。”
公子重放下切割生鱼肉的刀,蹙眉道:“你打算带着那些奴隶走?”
吕姣愕然,“不带吗?”
“会拖累行程的。”
公子重起身,来回踱步,望了一眼阴沉的天色。
“那你原本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扔掉。”
吕姣张了张嘴,放下筷子,沉默不语,半响才道:“能卖掉吗?”有个主子,至少比被扔在旷野要好。
“谁会买?”公子重嘲笑的望了吕姣一眼。
彼时,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了低沉厚重的号角声,公子重一顿,知道君上的军队已进城来,“等我回来再说。”说罢,匆匆离去。
随着号角声越来越近,吕姣的心就一直提着,走坐不安,忙命小童出门打听。
对于晋国国人来说,这号角声代表着胜利,但是对于吕姣来说,这号角声代表着宣判,代表着他们一家将会被驱逐到何地。
刑不上大夫,更不上公子,对于公子们最严厉的光明正大的处罚便是驱逐出国,但此番公子重所犯罪责不至于被驱逐出国,最可能的结果便是被逐回封地,听公子重说他的封地离都城不远,物产富饶,在那里做个大领主是极为不错的。她正期待着自己当家做主呢,但这些的前提是君上的决定和公子重的导向一致才行。
吹号的人似是把气提了起来,声响悠长沉厚长达半分钟之久,之后似乎换了曲调,偏向欢快的庆祝之乐。
有了孩子之后,胃口就大了,吃饱喝足之后,在乌的搀扶下散步,嗅着空气里湿润的气息,静心等待。
“夫人,传、传主命,即刻收拾行囊。”小童奔跑而来,气喘吁吁的喊。
吕姣心知肚明,也不问发生了何事,立即命乌和静女将早已打包好的衣食用具装车,奴隶舍那边得到了消息,炸开了锅,哭闹开来。
老弱病残也有壮年的儿女,活生生要被拆散了,怎能不哭,有那不服的大胆的就扯着嗓子哭号了出来,还有的殊为可怜老小抱在一起呜咽啜泣,壮年的抱着自己的亲爹娘死活不走,老弱幼小跟着嚎啕,几乎不曾把奴隶舍的屋顶给掀翻了。
吕姣看的实在不忍心,猛一咬牙,厉声一喝,“都不要哭了,全部跟着走。但我有言在先,路途遥远,可能要翻山越岭,若有跟不上大队伍的,便会被弃在山野,被野兽蚕食,到时你们莫要怨恨主家狠心。”这话却是对那些壮年的奴隶们说的。
“不敢。”壮年们一听,纷纷跪地磕头拜谢,满目感激不尽。
“如此,还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收拾衣食。”
奴隶们又拜一回,这才一窝蜂的涌入奴隶舍,收拾自己积攒的那点东西。
等一回到主殿,乌便忧虑道:“夫人,主那里如何交代?”
“我自有主张。鲁驷何在,命他即刻让人把独轮车推来,一半用来装载货物一半留给那些老弱幼小的奴隶吧。”
“喏。”乌领命而去,不过一会儿鲁驷带领着他的十多个徒弟,推动着一种独轮小车来到了主殿前的院子里,排列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