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昌王这才借过话头。
“你也不必过于紧张,那药劲不大,看起来不过普通风寒,只是时间久了才会慢慢浸透入骨。太医院的人对尧谷那神乎其神的医术可没什么太大研究,皇帝又一向体弱,根本不会怀疑到你的头上去。”
“是是是。”常公公有气无力的说道,“霍姑娘怕引人怀疑,为老奴着想,给宫中几个嫔妃和那司徒良娣也用了些,分量不多,但是也能造成受风寒的假象了。这样一来,陛下突然生病也就不显得那么奇怪了,这天气,受点风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慕子川的表情本来一直都很平静,直到听见那个名字的时候才突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皱着眉责问道:“你们给她用药?”
霍清秋知道他会是这么个反应,连忙解释道:“慕将军可别先忙着生气,谁不知道司徒姑娘是你心头的宝啊,哪敢动她一根毫毛?只不过拿她做做幌子罢了,而且呀……我还准备给自己也用一些呢,这样又没有太大的伤害,还能摘掉自己的干系,何乐而不为?”
慕子川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也没因为她的身份而搭理她,只低着头沉默不语,他的身材修长而笔直,浅浅的日光落在脸上,像是一尊自眩光中静立的雕像。
常公公依旧跪在地上,絮絮叨叨的说着:“王爷若是能保证这药万无一失也就罢了,若是教人查了出来,老奴就是几十条命也不够砍的。说实话,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王爷大业有成,老奴也不指望能有什么善终了,但求王爷留个全尸……”
话刚落音,霍清秋心中突地一跳,不知道是被这段话惊到了,还是为自己生了些什么不好的预感。
善终……
沈兼瞥了他一眼,眼神危险的眯了起来,却也没责怪什么,只道:“常公公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对本王的忠心日月可鉴,重赏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为难你?”
“多谢王爷不杀之恩。”那常公公匍匐在地上,冻得嘴唇都有些犯哆嗦,却还是求道,“王爷吩咐给老奴的事情都办妥了,现在能去看看……阿喜吗?”
华昌王叹了一口气,大手一挥,吩咐道:“带他去吧。”
常公公感激地磕了几个头,跟着慕子川出了门,哪怕只有短短半个时辰的相见,他也心甘情愿。
阿喜是他的对食,原先本是一个不受宠的妃嫔的宫女,后来却成了太子的乳母,因为宫中相互扶持了二十余年,那些年的陪伴让他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温暖,所以感情比寻常百姓家的夫妻还要珍贵。哪怕现在都老了,哪怕对方已经却被命运折磨得不成人形,也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减淡。
慕子川原本也不了解这些事情,都是慢慢知道的,他带着常公公慢慢向某个偏僻的院子走去,脚步又稳又快,轻锦云头靴在雪地里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让人心中有些莫名的发悸。
一路上遇到的护卫和侍女都会主动向他行礼,他都一一点头略过。
走了许久,终于到了一个破旧的小院落面前,慕子川命人打开了院子的大门。遣退了守门的人,然后一手持剑,很是识趣的站在门外没有进去,他只不过是一个负责引路的人,也就没必要管太多的闲事了。
常公公迈步进去的时候,双脚都有些颤抖,像是不敢面对一些东西,却又不得不去面对,他往前走了两步,有些踉跄。本来已经是皇帝跟前头一把交椅的大太监,却在此时慌了神。
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朝那个破旧的房间走去。
阿喜……我来看你了。
☆、奶娘
常公公迈进房门的时候,身子都有些颤抖,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却比以往更多时候都要慌乱,因为他在出宫的时候便做出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会让他后悔终生,却不得不去做。
那间屋子里因为常年不见天日而散发出霉味,不止如此,还有更多奇怪的发臭的味道,放眼入目的是一张床,也不知道是多少年没有换洗了,颜色都有些灰扑扑的。
常公公低下头,看着床上那盆狗食一样的东西,才把视线转向了床上那人,被子遮住了她的身子,看不出什么端倪,只觉得旁边空荡荡的有些奇怪。
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一个怪物。
那个人也曾貌美如花,风韵端庄,现在却失去了眼睛和舌头,甚至两条手臂……
那场景实在太多诡异,常公公却一刻也没有转过眼睛,直直凝视着那不成人形的女子,半晌,鼻子一酸,眼里竟然微微有些湿润。
他活了快五十多岁了,还从来没流过眼泪,现在却向命运低下了头,额上的皱纹似乎比以前更多了。
“阿喜啊……”
他轻轻唤道。
可是没有任何回应他的声音,床上那人一直安静地躺着,似乎只有在饿了的时候才会把头转过去蹭一下食盒。
常公公盯着她这般模样看了很久很久,终于背过身去,泪流满面。
往事如同寺庙里敲响的洪钟,撞破了十几年岁月的记忆,纷至沓来。
……
“天冷了,我给你做了一件棉夹袄,穿在衣服里头是看不出来的。”明眸皓齿的女子有些羞涩的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转身就想跑,却被人拉住了手。
年轻的常之承有些紧张地拉着她的手,神情颇有些尴尬,犹豫了很久才道:“阿喜,我不过是个阉人,你对我这么好,就真的一点也不后悔吗?”
女子有些羞涩的笑了笑,“既然都跟了你了,又有什么后悔一说,你虽是个宦官,可哪样都比人家强。更何况,我都已经是生过孩子的人了,你不嫌弃我,阿喜高兴还来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