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的逝者是个老太太,唯一的儿子不太灵光,娶了个媳妇自然也聪明不到哪里去,两口子都没什么主意,丧事出面多的竟然是这家的孙女。
姑娘年纪小但是还算能撑事,年纪轻轻不懂丧仪,但尽自己所能操办丧事,四处找长辈打听规矩礼器,听人说青禾观名声好,又去请了道长来做几场祈诵法会三婶娘说了,奶奶生了个傻儿子就是她命不好,家里一辈子没几件顺心事,最后这几年还生病,这辈子做人就是还债来了,请道长念念经,让她下去走得好些。
话说到这里,家里就是再难,法会也是要做的。
青禾观接了她的活,但没收她钱。
这姑娘。。。大概父母的基因确实有问题,年纪轻轻得了罕见的病,哪怕尽全力去治了,但结果很难说,青禾观跟居委会合作的一项捐助里,就有她家名字。
藏红花喝起来有点怪怪的酸味,卫铭只当自己失了味觉,面无表情一口口灌。
方炎偏偏就看出了他的不喜,他有些好奇:“这还能比药难喝?”
每天余姜端来的那药,闻着就苦,卫铭喝那个都比这个痛快些。
卫铭已经实在喝不下去了,要不是师叔的一片心意,他碰都不想碰一下这东西,看方炎好奇,顺势将杯子往他面前一推:“你尝尝。”
方炎也不介意,端起杯子抿了一口,“不难喝啊,就是草本植物的味道。。。可能女孩子更喜欢喝,不过这东西不是治痛经的吗?”
卫铭横了他一眼:“你知道的还挺多。”
“。。。”
其实是朋友圈广告看到的。。。方炎摸摸鼻子,换了个话题“你怎么看着这么提不起劲啊?”
做科仪也是日常功课,卫铭不是怕枯燥的性子,不然也不能十几年如一日地坚持做早课,坚持练功。
卫铭看他一眼,这人莫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天赋,自己的情绪一般连师兄都看不出来,他却跟装了雷达似的。
不过既然已经问了。。。卫铭凑过去压低声音:“这个老太太,去世前老年痴呆好几年了,神魂弱得很,没等火化下葬阴魂就没了踪迹,念经或许是可以消除一些阴债,但。。。只能说聊胜于无吧。。。”
卫铭食指敲了敲桌面,这种做了没用的事,他觉得挺浪费时间的。
方炎看着起身后揉了揉膝盖,一刻不得休息又去忙碌的姑娘,声音难得有些低沉,“卫铭,有些事情可能真的是经历过才懂得。”
院子里搭了临时敞篷,摆好的桌子上,几个男人正在打牌,“我奶奶当年去世的时候,那些隔房叔伯过来也是这样,该打牌打牌,该聊天聊天,甚至吃饭的时候谈笑喝酒,我当时心里很难受,觉得都是因为我爸没出息,他们才这样看不起我家。”
“后来我爸越靠不住,我自己养活自己,隔房二爷爷去世,伯伯直接越过我爸联系我,让我去帮忙。我记得很清楚,那年是高二的暑假,接到电话我复习都顾不上,直接骑着电动车就回老家去了。”
卫铭看了看方炎,他当时应该是高兴的吧,虽说丧事高兴不合时宜,但被重视总是难得。
方炎的讲述还在继续,他也现卫铭在这些处事上有些。。。不近人情,多听多看该是好事。
“二爷爷的葬礼上,他们还是该打牌打牌,我突然意识到他们不是看不起我家,更不是不尊重我奶奶,而是。。。逝者已矣,活人的日子总要继续,而且活着本身已经够累了,他们很多甚至都是请假来帮忙的,打牌聊天也算是休息,也没什么不好。”
方炎指了指周围的人,“他们至少都来了,主家也该好好招待他们,至于那些看起来没意义的事,无论是做法事还是办丧事,都是为了宽慰,这是一条命,无声无息地没了未免太空虚,所以无论是有道理的事还是没道理的事,总想要做点什么。”
就像当年他的奶奶,其实身体一直不太好,对于她的离去,方炎多少有心理准备。
但真正到了那一刻,他心里还是觉得空茫,按部就班听着大人的安排,跟着那些叔伯一样样把丧事梳理完,七个七天,每次仪式都是一场送别,他慢慢接受了奶奶真的故去了这个事实,意识到再也不能为奶奶做些什么了,不能一起吃饭,不能问一句睡得好不好,她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也是在一次次仪式中,与亲朋邻里多了些维系他不是一个人,或远或近,他确实还有家人。
方炎的眼中出现悲伤,卫铭突然想起来师兄说过的话:“死亡从来都是活人在感受,也只对活人有意义。”
下午再诵经,卫铭的坐姿板正起来。
而方炎。。。临走的时候,他给那胳膊上满是针孔的姑娘留了钱,“我也不是道士,来吃了人家两顿,都在一个镇上,就当是吊唁了。”
那叠钱可不是普通邻里吊唁会给数目,姑娘特意追出来要退给他,方炎一着急又摆出他惯用的那张恶脸:“我有把子力气,赚钱怎么说都比你容易,但我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要是让我的钱打水漂,我就。。。我就。。。”
方炎我就、我就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说,只好长腿一迈快走了两步,给姑娘留了个背影。
女孩也不是个扭捏的,她知道方炎是好意,索性大方接受,甚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就怎么样啊?”
卫铭摸摸下巴,“他可能会偷偷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