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这样做的。
这样做对不对,其实颜湘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有对的地方,不然他每天都会很不开心妈妈在生病,被困在十岁那年走不出来,自己又每天都婊子,要面对喜怒无常,冷血刻薄的蒋先生。这样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
可能也有不对的地方。
人非草木。不是忍过寒冷的冬天,一直藏在地下,埋得很深,等下一个春天再来,又是一片崭新的生动的绿草。
不是这样的。
那些事情会一直藏着,一直在,兀自在心底腐烂着,深入骨髓,无论四季轮回多少次。等到有一天,忽然反应过来,然后延迟的痛苦就会铺天盖地袭来。
颜湘需要吃药就是证明。
但是目前颜湘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要跟人说吗?他没有朋友,不想让妈妈担心,也不知道该依赖谁。
要泄吗?可是他没有自由,也没有钱。他有很多事情要做。
所以就只能一直这样,告诉自己,什么事情都没有生,他很好,还得到了一把很厉害的人送给他的雕塑刀,看了很伟大的展览。
这样也就够了。颜湘笑着想。
最后飞机降落在旧金山国际机场,有车在机场门口等着,把他们安全送往太平洋沿岸的海边别墅。
周助理说,蒋先生需要在旧金山处理另外的一些事情。
颜湘没有什么反对的意见,蒋先生本来就很忙,满世界到处乱飞,他已经习惯了。只是跟人借了一张电话卡,跟妈妈打电话,说他要晚一周才回国。本来约好回国就去看她的,要违背约定了。
妈妈在电话里的声音很温柔,说,没关系多多,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跟紧人,别走丢了。
颜湘点点头,说,妈妈我知道啦。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很日常的家人对话。
蒋荣生本来在车上用aI处理工作,修长的指尖一顿,看了一眼颜湘,没有说什么,又继续低头跟周容确认文件细节。
一排漆黑的,通体亮的豪车列阵沿着长长的棕榈大道转入某一片海滩转角的时候,颜湘正望着车窗外呆,忽然在微微瞪大了眼睛。
在他们的面前,一座巨大的,橙色的过山车高高地矗立着。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龙,腐朽千年以后,只剩下骨骼,那么一定是眼前这个样子的。
过山车的钢铁如龙骨般蜿蜒,雄伟,壮观,沿着太平洋海岸的边缘蟠爬着,是非人类能做的巨大景观。
在过山车下面是一个海边游乐园。除了过山车,游乐园很高的摩天轮,彩色的旋转木马顶部的颜色像包裹着一层甜蜜的糖霜,在旋转木马上的人成了梦幻童话里的活泼小人。
加州的阳光盛大灿烂,仿佛夏天永远封存,冰淇淋球和薯条是永远不会散场的主角,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圆润彩色的冰淇凌球,边走边笑,边走边聊,还有人在自由地滑轮。
隔着车窗,听不见过山车的尖叫声,也听不见他们的笑声。但是颜湘知道,各种异国面孔下,他们笑得非常幸福。
颜湘从来没有去过游乐场。一直在画画,医院,家里反复辗转。
他几乎是半趴在车窗边,盯着车窗外沿途的棕榈树,有些出神。
那座过山车已经计算不出到底有多大,从拐入海滩的那一刹那,到落地,到走进蒋荣生的别墅,依旧能看到那一架过山车。
跟在洛杉矶的酒店一样,在这个别墅里没有事情做,颜湘就常常一个人坐在视野良好的落地窗旁边,手里有一叠厚厚的白纸,是给他画画用的。像动漫里温顺沉默的兔子,每天在角落里玩着旧旧的玩偶,就会觉得很幸福了。
这还是蒋荣生帮他拿的纸。佣人好像不是很喜欢他,请求般地问他们有没有白纸,他们好像也没有听见。
蒋荣生就在旁边处理工作,偶尔会有穿着西装的人进进出出,会扫两眼坐在窗边的东方男孩儿。
蒋荣生就会笑了笑,用英文说,没关系,他听不懂英文。
颜湘背对着他们,心里想,好歹是个本科生,过了四六级的。然后低头,后脑壳有点委屈似的,在白纸上随手画了一座长了翅膀,失控飞起来的过山车,然后过山车的车头绑了一个卡通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