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长街的圣诞氛围也很浓,但是不像刚刚商业街那样,这一片是北城市的艺术中心,许多艺术院校,拍卖行,大剧院和博物馆都在这边。街道很安静,包括路边的咖啡馆也是,小提琴曲调如同意式咖啡机里流淌的拿铁,浪漫又醇厚的音符沿着长街边缘的栏杆缓缓地流淌着。
颜湘也安静了下来,双手插在外套的兜里,把围巾拉高了一些,越走近,圆润的眼睛越是垂下来,最后到了国家美术馆的门前。
颜湘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不愿意靠近这个地方。
他亲手创作的雕塑正被展览在大厅的中央。
却又不是他的雕塑。
颜湘的脚步有些踌躇,把围巾拉得更高了一些,脑子里已经没办法去想蒋先生为什么带他来这里,只想一昧地逃避。
幸好这个点美术馆已经关门了。他不用直接面对。
颜湘捏紧了左手上的那串琉璃佛珠,淡淡地叹了一口气。
但是蒋荣生没有给他犹豫的机会,直接扯着他从美术馆的侧门进去。
美术馆里一个游客也没有了,沿路只亮了一些地灯,路很暗,颜湘的脚步有一些踉跄,喘着气说。“等等,蒋先生……我不想看,求你了,我不想看…”
蒋荣生提溜着颜湘的脖子,把他放在了大厅的最中央。
国家美术馆采用盘旋楼梯建设,分别建在南北两端,因此中间大厅的天花板直接挑高到最顶端,其余从上往下都是贯通的,视野极其宽阔,如同直通苍穹。
站在美术馆的中央,就像站在了世界舞台的中央。身后是颜湘一手雕刻出来的作品,堂堂正正地被摆在最中央展出。
可是颜湘站在中央,却不敢回头。他苦涩地看着蒋先生的下颌,眼睛都是悲伤的淡灰色。
“回头。”蒋荣生命令道。
“不要。”
“回头。”
颜湘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美术馆大厅里,“不要。”
蒋荣生懒得再跟他废话,再次伸手提溜起颜湘的衣领,单手把他拽起来,转了个方向,迫使他面对着雕塑。
也是在这一个瞬间,整个美术馆的灯光忽地从远处一盏一盏地亮起来,“嘭”,“嘭”,“嘭”,一路生花,延绵直颜湘的脚边。
直到最大的一盏彻底亮起来,光线从四面八方照在最中央的雕塑上,给雕塑披上一层温柔的光泽,从雕塑顶端的头丝,到黑色深沉的眼睛,到底下覆笼的稻子,每一寸泥土的表面都是熠熠生辉的,如同神世再临。
十方光亮落在颜湘的瞳仁里,映得他的眸子亮晶晶的,有些哽咽,嘴唇长了张,却没有说话。
蒋荣生也很安静地站在颜湘的身后。
看到这座雕塑,每个人都会忍不住驻足回眸,安静下来,呼吸也变得慢慢地。
雕塑鼻梁顶端那一抹小小的光亮仿佛不断地晕染开,把整座雕塑拉得无限大,无限大,一点一点地延伸,绽开,仿佛有整个美术馆的天花板这么高。
可是它又可以很小,很小,小到只有一张金属铭牌那么大。
八厘米长,五厘米宽,银色边框,里面夹着一张小小的却很庄重的卡牌,上面用锋利的钢笔字写着。
《稻子红了》作品颜湘。
很简单的八个字。
跟所有打印出来的正式的字体不同,那几笔字是用墨水写的,墨痕仿佛仍然在晕染着,字体收尾凌厉而深刻,能看出字体的主人性格雷厉风行,手腕强硬,说一不二,是个说到做到,极其狠戾的人。
颜湘微微睁大了眼睛,缓了几秒,心跳又重重地锤下,震得他都有点头晕了。
他回头,眼睛柔和而明亮,看着蒋先生,结结巴巴地,“是…你吗?是你吗?”
蒋荣生笑了笑,掏出颜湘,“要不要拍照留纪念,我帮你。”
“要!”颜湘有点犹豫,手指边缘有些颤抖的冲动,然而他还是猛地点点头,对着黑洞洞的镜头,很害怕又很傻地地比了一个“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