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远处的青山盖着雾气,颗颗如珍珠般的雨早已洇湿了露华院的房檐,阮卿睁开一双惺忪的睡眼时,那道门被叩开,浣玉正端着一碗药进来。
“姑娘醒了”
“奴婢刚把药熬好,姑娘趁热喝吧。”
浣玉有条不紊将药碗搁在小案几,一面双手扶起阮卿,替她将那件银白色大氅披在身上后,才将那碗褐得黑的汤药递过来。
阮卿接过那碗汤药,眉眼忍不住紧了紧,浣玉从怀里掏出几颗梅子时,阮卿才心甘情愿决定喝下。
“姑娘,奴婢今早上没见到温姐姐出来,去她的房里瞧了,里面也并没有人,温姐姐可是去了别的地方?”
浣玉将阮卿递过来的碗重新放在小案几上,一面将那几颗梅子放到了阮卿的手心。
苦得不能再苦的汤药瞬间充斥着阮卿的整个鼻腔,似乎连吐出来的气都是一股苦药味,她皱着眉将一颗梅子含在嘴里,片刻才觉得好些。
嘴里梅子带来的酸味替代了苦涩,阮卿贪婪回味,半晌才道:“昨晚温姐姐换了许久没穿的男装,兴许昨晚她有事出府了吧。”
“啊?那温姐姐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浣玉满眼的忧郁,她承认,起初她害怕这位初来乍到的温枕将来拐走了她的姑娘,可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竟也觉得这位温大夫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只是她还是希望身在北越的顾世子能早些回来,起码能在姑娘的生辰时出现,不然,她可不能保证姑娘会不会被温姐姐拐走。
其实阮卿不知道温枕出去是为了做什么,不过温枕昨晚换上了一件男装,想必要做的事定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温枕浓眉星目,又不爱打扮,即使穿上了男装,别人也只会以为她是谁家的翩翩公子而已。
阮卿看着浣玉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眉眼不禁一皱,“你温姐姐不会有什么危险,不过我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梅子开胃,阮卿吃了两颗骤然觉得自己的肚子空落落的,若现在她的房中有一只牛,就是啃上半只也不成问题。
浣玉担忧的神色渐渐收回,她望向阮卿可怜巴巴的眼神,转而讪然一笑,躬身道:“是,姑娘,奴婢这就去为姑娘准备早饭。”
浣玉的动作很快,没多大功夫便有婢女捧着早饭进来,她打开那扇半掩着的窗户,一阵凉风热切的朝她涌过来,身上的困意和慵懒立时被吹散,她下意识笼了笼那件大氅,转过身重新坐下。
半夜里,阮卿听到院外在刮风,早上起来,院子里的尘土洇在雨里,不少的梨树嫩芽被打落在地上,又或是卷在风里吹出院子,颇有一阵清凉。
她刚夹起一块香酥鸭脯,院外浣玉的声音却吸引她停了下来。
“你家姑娘房里缺炭,怎么不去找江姨娘,偏要找我们大姑娘?”
“我们姑娘每日里用的炭都是必不可少的,给了你们,我们姑娘用什么?”
浣玉身着明晃晃的橙色衣裳撑着伞立在院子门口,嘴里正滔滔不绝的质问,对面是江宝伶从松子县带来的婢女霜儿,两人虽没见过,但浣玉周身的打扮也让霜儿知道了面前的这人曾经是江宝伶口中的那个青楼女子。
先前来时,江宝伶曾说过,今日无论如何也要从露华院带走炭,否则自己进不了听月院,江宝伶的吩咐不得不迫使霜儿强势起来。
她将浣玉打量完,知道是个从妓院里出来的,而后小眼一翻不屑道:“我们家姑娘千金之躯,来了阮府,你们自当尽地主之谊,几根炭火都不舍得给,哪是一个尚书府的大姑娘应该做的。”
“再说了,我们就要几根炭火而已,难道阮大姑娘没了这几根还会冷死不成?”
霜儿瞟过一眼浣玉,以为自己的气势足以吓到她,继而更加肆无忌惮道:“我们家大姑娘说了,阮大姑娘每日用炭太多,实在浪费,阮大姑娘若不学着节俭些,实在是丢尚书大人的脸。”
她的语气在“大姑娘”几个字上咬得格外重,以至于就算外人来瞧了,以为她口中的大姑娘便是这露华院乃至阮府里高高在上的人物。
浣玉气得身子抖,想不到这江家的奴婢真是随了主子,一个不知哪里买来的丫头也敢在她们露华院叫嚣,还口口声声提起那位不识规矩的江家大姑娘,就算那位不知脸面的江家大姑娘来了露华院,也敢如此放肆吗?
浣玉眼底露出一抹少见的厉色,不等霜儿反应过来,便是一个重重的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
霜儿重心不稳,整个人被扇倒在地,她只是奉江宝伶的命令前来要炭,却从来没想到今日竟会被露华院的人打。
一张小巧的脸没多大功夫便高高肿起,指缝间隐约可见几根手指印,她狼狈的跪倒在地上,加上浣玉居高安下在她面前站着,最后竟硬生生哭了出来。
浣玉眉间怒气更甚,又看见霜儿哭哭啼啼的模样,心底一阵恼意,她忍不住张嘴便啐道:“你哭成这个样子给谁看,要不是怕吵到了姑娘,今日我定要将你的门牙打下来。”
“看你和那位不要脸的主子还敢不敢过来找我们姑娘麻烦。”
“你。。。。。。你竟然敢打我!”
“我家姑娘都未曾打过我,你一个千人骑万人睡的妓女竟然敢对我动手!”
霜儿捂着那半边红的脸嚷得歇斯底里,眼底的轻蔑不言而喻,她是江家清清白白买来的丫头,就算被人责罚,也轮不到眼前这个身份低贱的蹄子。
被一个妓女打了巴掌,说出去,她这辈子在江家要抬不起头来。
曾经身在那座吃人不眨眼的魔窟,本就是浣玉心里的痛,这么多年,没有人提起,她的记忆都快要模糊了,可是,可是眼前的人竟将那段不见天日的噩梦挑了起来。
“你。。。。。。”
浣玉眼眶微红,一对胸脯被气得一起一伏,那张伶俐的嘴竟找不到半句反驳的话,曾经痛苦的折磨被硬生生勾起,她的脑子一黑,豁然掉出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