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前最爱用火柴棍挖那些fèng里的黑油泥了,一点一点挖出来,堆在那道fèng的旁边,形成一条黑黑的小山群,便很有成就感。但妈妈不让她挖,说那是桐油石灰,是用来粘合板子与板子的,如果都挖掉了,桌子就会散架,所以她再不敢挖了。没想到妈妈自己也挖起桌子fèng的桐油石灰来了!军代表走了之后,妈妈关上门,她从被子里钻出来,问:&ldo;他走了?&rdo;妈妈吃了一惊:&ldo;你还没睡着?&rdo;&ldo;我还没洗脚呢。&rdo;妈妈在盆子里倒上水,招呼她洗脸洗脚,她问:&ldo;妈妈,你不是说不要挖桌子fèng里的桐油石灰吗?怎么你今天自己也在挖呢?&rdo;妈妈好像正在想什么问题,被她打断了思路,愣了一愣,才说:&ldo;我挖了吗?我没注意。&rdo;爸爸搬走之后,有时会趁妈妈不在家的时候跑来看她,每次都是慌慌张张的,说不上三两句话就要往回跑,说正在劳动,趁中间休息偷跑来的,现在得走了,不然被监督人员发现会很麻烦。爸爸叫她别告诉妈妈他来看过她,她真的忍着没告诉妈妈,怕妈妈生气了会骂爸爸。那段时间,她非常孤独,小朋友都不跟她玩,爸爸也不跟她住在一起了,妈妈虽然还跟她住在一起,但总是魂不守舍,沉默寡言。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暑假到了,妈妈对她说:&ldo;我们要到五中去集中学习两个星期,一星期才能回来一次,不能带家属,我想把你放在黄奶奶那里,让她照顾你。&rdo;她还记得黄奶奶,是她小时候的保姆,就住在学校旁边。妈妈生下她来,工作很忙,姥姥又不能来照顾她,学校也没有托儿所,妈妈就为她找了个保姆,是妈妈一个学生的奶奶。但黄奶奶自己还有孙子孙女需要照顾,虽然不是吃奶的孩子了,但也离不开大人,所以黄奶奶不能上他们家来做保姆,她妈妈就每天早上把她送到黄奶奶家,晚上下班了再接回来。黄奶奶把她照顾得很好,妈妈很感激,总是在讲好的工钱之外,再给黄奶奶一些钱和礼物。后来她长大了,不用保姆照顾了,妈妈还不时给黄奶奶送点礼物。有时爸爸妈妈都要带学生下乡劳动,也把她放在黄奶奶家。但她已经很久没去黄奶奶那里了,觉得有点陌生,想跟妈妈讲个条件:&ldo;我就待在家里不行吗?&rdo;&ldo;你这么小,怎么能一个人待家里,一待一星期呢?&rdo;没办法,她只好去了黄奶奶家。黄奶奶那里没人跟她玩,她只好玩黄奶奶的针线簸箩,是一个藤条编的脸盆大小的玩意,里面装着一些针头线脑,扣子夹子什么的,如果运气好,还能找到一分两分钱。如果能凑齐五分钱,就可以到小店子去买三颗薄荷糖。黄奶奶比前几年老了,精神也不大好,多半时间是躺在一个靠椅里打盹。做饭也没什么花样,每顿不是泡菜稀饭就是白饭里放点油放点盐放点酱油,炒热了,又当饭又当菜。每天吃过午饭,黄奶奶都要把她按在c黄上睡午觉,她胆战心惊地躺在黄奶奶身边,总觉得待会醒来,黄奶奶可能就已经死了,因为黄奶奶自己都说自己是&ldo;一幅死相,活不长了&rdo;。她问黄奶奶:&ldo;什么样的相是死相?&rdo;黄奶奶也不避讳,指着自己的脸说:&ldo;你黄奶奶这样的相,就是死相。&rdo;她仔细看了黄奶奶的脸,很多皱纹,眼睛下面很肿,牙齿残缺不全,头发快掉光了。她很庆幸地想:还好,爸爸妈妈和我都不是一副死相。黄奶奶睡着了的样子比醒着时还可怕,她吓得跑到黄奶奶脚头去睡,觉得那样可以离死神远一点。但她仍然睡不着,老是盯着黄奶奶的脚看,觉得黄奶奶的脚好奇怪啊,尖尖的,脚趾跑到脚底去了,脚后跟有很多裂口,看着就很干燥,恨不得吐点唾沫给黄奶奶抹一下。终于熬到了妈妈结束集中学习的那一天,她想到妈妈今天晚上就会来把她接回去了,感到好开心,吃也吃得香,睡也睡得香。可能是这两个星期她一直没睡好,那天的午睡她睡得特别长,醒来时觉得太阳都快落山了。黄奶奶不在c黄上,她听见外面有很嘈杂的说话声,跑到窗子那里一看,外面有一大群人,正大声议论什么。有个中年女人说:&ldo;看来他是真的不想活了,水库多深啊,还在身上捆个大石头,那还不一沉到底?&ldo;一个男人说:&ldo;我们男人就是这样,想死就是真想死,不像你们女人,投河上吊都是用来吓人的,找个尺把深的水塘去跳,还要在水塘边哭个三天三夜,愁怕别人没听见不去拉住她。&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