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跟很多同学都慢慢疏远了,但跟黄海却一直保持着书信来往。仔细想想,可能是因为别的同学都是诉甜,只有黄海才是诉苦。诉甜的同学进的学校都比她好,所以每当那些同学讲起自己学校的事时,她就很难受,好像人家在向她炫耀一样。她打不起精神来给他们回信,回什么呢?也把自己的学校生活讲一通?有什么好讲的?就算好上了天,也只是个c省师院,怎么能跟a大b大e大们相比?更何况还没好上天,而是坏下了地。她不想昧着良心把自己的学校夸一通,谁跟谁呀?难道别人还不知道你这学校有多么破吗?她也不想在信里对别人的学校表示羡慕和嫉妒,更不想对别人的学校由衷地赞赏几句。总而言之,她不想知道世界上有这么多比c省师院好的学校,不幸的是,她已经知道一些了,那她至少不想一遍遍听人描述那些学校的好。她常常是拖好久才回信,回也只简简单单说两句,还常常是不回。慢慢的,大家就不给她写信了。到大二的时候,她那些考进了名校的老同学只剩下黄海还在跟她通信了。这让她好有一番感慨,以前总听说&ldo;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rdo;,那时还以为人们真的是这么趋炎附势,巴结富人呢。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穷人不是没人问,其实大家还是很喜欢去&ldo;问问&rdo;穷人的,至少可以向穷人炫耀一下自己的财富,但穷人不想跟那些富过他们的人来往,免得相形见绌。而富人住在深山里,他那大房子和万贯家财如果不拿出来显摆一下,有谁知道?当然要竭力邀请大家去他那里玩,于是就显得大家都愿意跟富人打交道了。她现在是&ldo;穷居深山&rdo;,所以从主观上客观上都不愿跟人来往。黄海是她跟名校之间唯一的交往,因为黄海写给她的信很特别,从来没安慰开解过她,每次写信基本都是自说自话,上来就诉苦,诉完了就结束。后来苦诉得差不多了,他们的通信就慢慢脱离自己,脱离现实,变得象社论一样,都是泛泛而谈,诉苦不再是诉具体的苦,个人的苦,而是诉抽象的苦,大众的苦。黄海一般是诉丑人的苦,而石燕就诉充军的苦。两人喜笑怒骂,恣意妄为,就象是在写日记一样,仿佛唯一的读者就是自己。那时还没听说过什么电子邮件,两人的通信都是手写邮寄,所有的信件都是送到宿舍楼的看门人那里,然后收信人自己去取。于是大家都知道石燕有个在名校读书的男朋友,她声明了几次,说不是她的男朋友,大家都不相信,说如果不是男朋友,谁还有那个闲心每周写封信来?大家都很羡慕她有个名校男友,但大家都不看好这件事,说像他们这样一南一北的,男友迟早会把她丢掉,因为男人花着呢,尤其是这种身居闹市的名校男友,身边该有多少女生围着呀。她懒得跟那些人解释,也不再声明黄海不是她的男朋友,反正离得这么远,黄海就只是一个名校生,雷打不动地一周一封信,多么浪漫,多么诗意啊!大家一致认为她的男朋友长得很hand,那时还不流行&ldo;帅&rdo;这个词,女生中间也没人敢承认自己好色,所以连&ldo;英俊&rdo;这样的词都不好意思用,仗着都是学了几天外语的,凡是说不出口的话一律用英语代替,让英国佬们去脸红。所以大家都说她的男朋友很hand,可惜班上的同学有很多都发不准这个hand的音,听上去就像是&ldo;憨傻&rdo;一样。石燕有了黄海这个&ldo;憨傻&rdo;的名校男友做挡箭牌,省了不少麻烦,她那些男同学就知难而退了,所以她在校四年,追求过她的男生不超过三个。一个是因为信息不灵通,追了两下才听人说起她的名校男朋友。还好,那人知错就改,校正了自己的准星,调转枪口打别人去了。另一个是个楞头青,傻大胆,偏不信什么名校生的邪,抢上来追了一通,但坐了几次冷板凳之后,也就逃之夭夭了。还有一个是个有老婆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居然来打她的主意,被她上了一通共产主义道德课,还威胁说要告诉他老婆,结果那人跟她反目成仇了。她就顶着个&ldo;名校憨傻男友&rdo;的光环活在别人的羡慕与嫉妒里,时间长了,连她自己也糊涂了,感觉真的有个名校生在追她一样。她给黄海写信的时候,常常把他想象成某个她很喜欢的电影演员,而她就坐在那里,用笔跟他交谈。她读黄海来信的时候,也把他想象成某个她很喜欢的电影演员,拍片忙了一天,到晚上还记得坐下来给她写几句,她心里就有种甜甜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