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鹰停在我面前,他看起来比以前沧桑了许多,眼睛里少了几分轻狂,更多的,是某种不可言说的坚定。
对于我的到来,他多少有些不安。甚至,有心想挡住我的去路。
狭窄的进口,他迟迟不肯退让。
在黑鹰身后的那个女子,应当是他宁死也要守护的人。
也是我妒忌到,快要疯的人。
不过事已至此,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洞内烛火通明,干净整洁,一看就是被细心清扫过的,暖色的光芒映在黑鹰的眼中,犹如生生不灭的希望与意志,我陌生于他的神色,同时也知,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黑鹰了。
情之一字的可怕之处,皆在于此。
一个素来崇尚武力的人,忽然间心里洒满阳光,竟奉劝我将心比心,时刻担心着刀锋上的血珠会溅到自己身上,往后那些绵长的光景,难道他都打算吃斋念佛了吗。
同样是他,同样是我,怎会有如此天壤之别。
他身后的女子被封印在我亲自布下的结界中,关押多时,至今仍是姿容明媚,温婉从容。
就连看向我的目光,都充满着深深怜悯。
可现在,我极度的厌恶她如此姿态,厌恶她似在同情我的慈悲模样,厌恶她与世无争,淡雅清净的心态。然后,我动了动唇,没有丝毫多余感情,挑衅地对她道:“仙子在此处,可还习惯么?”
天香国色,倾倒众生的紫霞仙子,不知身处这囹圄般不见天日的环境内,是否会有几分不适。
多日来的幽禁,无视,可会让她会怨我,恨我,试图报复于我?
不愧是九重天上的仙女,灵山净土的使者,你看她现在,大敌当前,仍然镇定自若,巍巍然不动如山,如画的盈盈眉眼,未露出半分胆怯,她坦然,大度,心有莲花:“小师妹,你终于肯见我了。”
不是肯见,而是,我终于,敢来见你了。
她是绝顶聪明的人,定然早已经看穿我的所有心思。她知而不言,是为了留我几分颜面,可她又明不明白,单凭这点,对我来说,就已是莫大的讽刺。
我不需要任何同情,自己选择的路,只要走的舒坦,是对是错,皆可以全然无谓。纵然与世俗的正义大相径庭,讨得了本夫人欢心,就谁也拦不住。
轻轻一笑,看着紫霞满是星光的眼睛,朝她走近两步,不甚友好道:“仙子与我非亲非故,亦非同门,却要唤我一声师妹,委实不大妥当。”
她摇头,亲切的仿佛彼此至交:“你我皆是佛门弟子,唤你师妹理所应当。”
我直言不讳,面容冰冷:“不必了,我听着不大顺耳。”
她开始沉默,须臾,抬起眼睫,如老生常谈一般,语气深沉且温柔:“倾城,你我皆非圣贤,活在世上,难保不会犯错,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乃至罪过付出代价,我不怪你。但请你,千万不要一错再错了。”
“你觉得我有回头路可以走吗?”
他们一步步要把我逼向深渊,除了硬着头皮往前走,我已经别无他法。
世上的罪孽,岂是一句回头是岸就可以抵消的。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难道这还不够么。
紫霞不解,苦口婆心的劝导:“你明明本性良善,为何偏要如此执着,你比任何人都有悟性,为什么就不肯放过自己?”
“因为我想得到他,不择手段得到他。仙子,你懂吗?”
我没有办法继续伪装,迫不及待撕开自己的面具,妄图以此恐吓她,威胁她,打败她。
充斥着欲望与仇恨的双眸,于此刻开始,终于能纯粹一些了。
纯粹的欲望,纯粹的仇恨。
她蹙起远山黛眉,虽是洞幽察微,面对如此坦白的话语,仍是吃了一惊,怀着深深忧虑,她道:“倾城,你是识大体,明大理之人,他以后的路该何以坦荡,你我都应该清楚。”
“可他一心只想娶你为妻,仙子,你不知吗?他随唐僧西天取经,一路风餐露宿,万里迢迢,全都是为了你!”
她眸中泛起星星泪花,别过头去,看似自责,却是无怨无悔:“我于佛祖座前修行多年,已是心如止水,此次下界,也只是奉佛祖之命,助他们走完最后一程,我与他之间,再无可能了。”
我睁大眼睛,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说话突然断了续,问:“难道,你不爱他吗?”
“正是因为我爱他,所以不想他一辈子沉醉于儿女情长里,他有无上神通,所负责任重大,怎能被感情羁绊。水深火热中无数的芸芸众生都等着他去普度,你说,我岂能自私的牵制住他。他应当,是天下人的英雄啊。”
她竟然这般的深明大义,我深感震惊,但心里犹是不服,质问道:“你与他在一起,同样能为天下苍生请命,哥哥他也不是昏庸之辈,他知晓轻重,懂得取舍,可你如此欺骗,不怕他恨你吗。”
“我只希望他不要走错路,莫要知迷途而不回头。”
我失声而笑,避开她坚定的目光:“得不到所爱之人,修成正果还有什么意思。他多么盼望你能跟他回花果山,永远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普度众生的佛祖,就不能换个人做么?”
“没有那么简单。”
“可是最好的结果,不一定就是他想要的。”
“我曾经毁过他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对于紫霞的做法,我理解但不能接受。如果要靠伤害一个人来成就自己无私的爱,我觉得,这本身就不太公平。
事情还未生,便已经感同身受。可我似乎没有资格去指责她,空有满心的愤怒,但是,无能为力。
临走前,我分外不悦,多待片刻都怕自己会克制不住同她打架,捏紧拳头,佯作语气淡漠:“仙子高瞻远瞩,哥哥他,果真没有看错人。”
她唤我一声,还有什么话想说,可我一肚子的火,根本待不下去,半个字也不愿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