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则是因皇帝在方才的宫宴上发了火,责了一班宫人、还废了一个嫔妃。眼下,更是所有原该在里面服侍的宫人都被遣了出来,殿里一个人都没留。御前这一干人想得明白,皇帝眼下在气头上,既开口将众人都撵出来,此刻只怕谁进去谁倒霉。不如让个外人进去送死,先让皇帝把气出了,他们这一干在眼皮底下干事的,日子便好过了。雪梨哪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只觉得这吩咐来得新奇,又想着御前服侍的规矩自己一点都不懂。心念稍动,念起尚食局里年长的宫女先前叮嘱过的一句话:&ldo;到紫宸殿送东西,你可少和御前的人打交道,办好分内的事就是了。御前那些宫人……心思多得很,二百个你都不够吃亏的!&rdo;暂还没想明白这一环里有什么&ldo;亏&rdo;给她吃,心里一思,她将手中食盒交给了随来的少使,垂手间就势褪了支镯子下来。翠色的玉镯在两手间持着,借着殿中映出来的光线,犹能看出些成色。是水头不错的东西,像她这般位份低的宫女,多半一年也就捞着这么一只,还得是碰上过年、哪宫主位心情好了行的赏赐。雪梨低着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却转个不停,一壁思量着一壁道:&ldo;陈大人,奴婢就是个做杂活的,哪配给陛下奉汤。&rdo;言到即止。既不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更不提&ldo;行贿&rdo;之事。陈冀江轻蔑一笑,手中拂尘一甩,拈腔拿调:&ldo;小小年纪,鬼心思倒不少。你可瞧瞧,我们是被陛下赶出来的,这会儿进殿,那叫抗旨。你还不快送进去?再耽搁会儿,这汤凉了,你担待得起吗?&rdo;这是压根不收她这&ldo;贿&rdo;的意思。雪梨心下愈加忐忑,暗自撇撇嘴、咬咬唇,觉得自己今天走了霉运。又并未表露什么,大大方方地将镯子带回手上,接回食盒来朝陈冀江一福,颔首移步入殿。那少使留在外头,雪梨自己到了侧殿,将汤和点心从食盒中取出、换托盘托着。再沿西边殿墙一路往里走,朝着内殿走去。走着走着,雪梨强自维持的从容一点点散了。觉得殿里安静得可怕,又到底年幼,一害怕,就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都说皇帝性子冷酷,不是个仁善的帝王。登基之初就大兴土木,将紫宸殿重新整修一番,后宫又人数不少……怎么想都是个暴君。她禁不住地一栗,足下不觉停了,扭过头眼巴巴地望一望殿门口,当真有想逃的心思。却是没的逃的。这汤必须送到,能不能活着出来,就看命了。雪梨深吸凉气,细长的黛眉紧紧蹙着,继续往内殿走去。内殿中似乎更安静些,跨过门槛间,一阵暖意袭来。雪梨强忍着不去打量皇帝,只稍看了一眼他在何处,而后向案桌走去。只有翻阅奏章的声音轻轻响着,雪梨走近了,绕过案桌行到皇帝侧旁,稳稳一跪:&ldo;陛下。&rdo;正看着奏章的皇帝被这明显打颤的娇弱声音弄得一怔,偏头看过去,眉头微皱:&ldo;什么?&rdo;&ldo;奴婢是尚食局的宫女,来给陛下送宵夜的。&rdo;雪梨死死低着头禀道,顿了顿,又说,&ldo;酸笋鸡皮汤。宫宴刚散,陛下解解酒;苏皮豆沙糕,是……&rdo;说着说着脑中空了一瞬,才意识到豆沙糕没什么特殊功效。话至一半又不能就此不说了,心里一悸,又不敢乱编个说法欺君,硬着头皮添了五个字:&ldo;解闷的点心。&rdo;&ldo;解闷的点心?&rdo;&ldo;是……&rdo;雪梨肩头一哆嗦,心里狠跳一阵,一个字都不敢多说。耳闻一声轻笑拂过之后,她便又听到一句:&ldo;呈过来吧。&rdo;心中微栗,雪梨埋怨着自己身高不够。尽量维持着托盘平稳,膝头往前蹭了蹭,又凑近了一些。双臂勉力地举得更高,她只觉这样皇帝必能轻松拿到。却不知压根就不该这样,若大监在眼前只怕要立时三刻把她拖出去杖责了‐‐原该是御前宫人将宵夜端进来,搁在皇帝案头,而后无声地施个礼告退便是,从来没有过让皇帝自己动手的。二人间的气氛便凝滞了好一阵。雪梨实在摸不清楚这种安静意味着什么。胳膊举得发酸,想抬头打量打量皇帝的神色又没胆子。只好硬撑着,辛苦得很。心下思量着,再这么下去很快就要撑不住了,若就这么把汤洒了,没准自己就要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