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他急忙又抬头睁大双眼,好教嬴政看清他眼中的忠贞之光。
哪知君王早已收回了目光,与他迎面对上的,是明赫那双好奇的乌溜溜大眼睛。
俩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后,李斯先败下阵来,明赫这才跟着收回了目光,暗道,“没想到李斯这职场老油条,也有童心未泯的一面,竟对我一个宝宝暗送秋波”
李斯差点脚下一滑,急忙朝嬴政看去:王上,臣真没有觊觎九公子啊!
嬴政与王绾等人却猜测着,老油条是何物?又老又油的条子?老痞子?
嬴政摸了摸小崽长出寸许头发的小脑袋,吾儿误会李斯了,他向来谨言慎行,方才恐怕是想看寡人
人多力量大,菜籽很快便装进了箩筐中,治粟内史让人抬来大秤杆一称,十钟,这两亩地中收获了足足十钟菜籽,这意味着,一亩便能产出五钟之巨!
君臣们俱是欢喜不已,若今岁种下那些仙界之种,也能有这等高产之力,那大秦岂非还要再修上更多粮仓?那将是何等从未有过的煌煌盛世!
亲眼看着油菜籽装入麻袋、等待今岁冬日播种的君臣们,满怀着对秋收的憧憬离开了郊外,各自赶着回去完成政务。
嬴政带着扶苏与小崽回到宫门,刚踏下马车,就听见一道有些浮夸的声音传来,“阿政,你总算回来了!”
明赫不满地扒拉着身子望去,谁啊,没大没小的,竟敢这么称呼我家大大?
扶苏看向迎面走来的陌生华服青年,也暗暗蹙了蹙眉头,咸阳城中,君王身前,除了祖母与曾祖母,世间还有何人能直呼我父王之名?无礼至极!
嬴政却抱着明赫快步上前,面露惊喜道,“丹,你怎来咸阳了?”
姬丹闻言心中一咯噔,忙看了看宫门左右的侍卫,面上露出几分尴尬,无奈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
嬴政乍见数年未见之幼时好友,心中自是十分高兴,眼下见对方似有难言之隐,便豪爽笑道,“无妨,你先随寡人进宫再说。”
扶苏见此人与父王竟是友人,忙乖巧伸手主动接过明赫,抱着小崽亦步亦趋跟在大人身后,嬴政毫无架子地与姬丹并肩而行,说说笑笑迈步朝宫道走去。
明赫在扶苏怀里却不安分地伸长脖子,皱着眉头一直盯着姬丹的背影,心急如焚地暗道,“他叫丹?这人是我知道的那个燕国太子丹吗?”
扶苏情不自禁看了看对方的湛蓝色华服,不自觉地点了点头,他虽不知父王当年在赵国为质之详情,却父王说过,燕国溯源循宗,本是周文王长子召公姬奭之封地,燕国于乱世分出后,姬姓公族认为周王室火德气数已尽,便寻来高人推演,得出“燕临北海,天赋水德”之命数,崇尚燕地浩渺烟波之蓝,此人身上所穿的,确是燕国王族服饰。
嬴政听着小崽这心声,脚步不由微微一滞,再想到先前明赫对昌平君和张苍的预言,眸中有幽邃之光一闪而过——小崽竟也知道丹?
那么,丹对寡人而言,究竟是张苍,还是熊启?
想到这里,他有意提醒小崽几分,便笑着对姬丹感慨道,“丹呐,当年你我同在邯郸为质,同被赵人欺辱,寡人此生,只与你一人,算得上是刎颈之交”
姬丹闻言,心头万分的屈辱与不甘再次哗啦啦涌起——
是啊,当年你我同在邯郸为质,那时的我是燕国太子,而你,是被父亲抛弃的秦国野种。
可今日,你是一呼百应的强秦之王,而我?是依然要前往异乡为质的燕国太子!
你明明样样不如我,偏生运气比我好许多,得了个短命的父王,这才捡了漏子,可恨
他努力压下心间快溢出来的嫉恨,强撑着露出翩翩笑容,“是啊,我与阿政当年在邯郸一别,细细算来,也有十多年未见了”
话音未落,明赫却“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他边哭边奋力挣脱扶苏的怀抱,挥舞着两只短手朝前方嬴政的背影扑去。
嬴政一听,立刻转身,大步来到急得不行的扶苏身前,伸出沉稳的手臂,一把接过挂着泪珠的小崽,为他轻轻擦拭眼泪后,拍着后背安抚道,“明赫这是怎的了?可是有些饿了?”
明赫伸出两手紧紧搂住父王的肩膀,口中虽停下了哭嚎,泪汪汪的眼睛却满含警惕地、盯着转身望来的姬丹,心中嘀咕道,“父王,我不饿,我是故意哭的,因为我不想你跟那个坏人走在一起,燕国太子丹,是一个非常伪善的小人”
嬴政面上不动声色,一颗心却渐渐沉落下去,小崽定不会骗自己一时又不免升起几分自嘲:如此说来,寡人果然亲友之缘皆浅薄。
扶苏闻言,刚放下的心却又提了起来,忍不住抬眼朝姬丹看去,这位与父王共度幼时难关的燕国太子,真的是伪君子么?
却见姬丹笑着走来,细细打量了几眼正盯着自己看的幼崽,又撇头若有所思,看了看仪态端方的扶苏,眼中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指着扶苏问道,“阿政,他是?”
嬴政笑道,“此乃寡人之长子扶苏。”
自幼接受周礼熏陶的扶苏,便大大方方上前两步,朝姬丹行了个标准的见面礼。
姬丹叹道,“扶苏果然彬彬有礼,有乃父当年之风范。”
说着,他又伸手摸了摸明赫圆嘟嘟的小脸,促狭道,“这俩孩子样貌不像,想来并非是同母所生阿政啊,周礼有言‘君子抱孙不抱子’,没想到你身为一国之君,竟会这般宠溺稚子,想必此子之母深得你心,莫非你打算要立她为后?让我猜猜,此人究竟是多情貌美之赵女,还是多姿细腰之楚女”
这话说得,前半句隐有挑拨两孩子兄弟感情之意,而后半句,已堪称十分轻佻了。
真乃字字句句都在暗示扶苏——你虽是秦国的长公子,但你父王不但溺爱幼子,还将立他的母亲为后,如此一来,你这长公子的处境,将十分尴尬哦
经历先前诸多磨练的扶苏,早已不像从前那般单纯,在父亲半年多的刻意训练下,对探察人心一事大有长进。
眼下,他自然也察觉到姬丹言语间的挑拨之意,不由得暗道,小九心声所言果然不假,当初熊启也是这般,喜欢有意无意说些挑拨之言,可恨!
连扶苏都能听出他的弦外音,嬴政自然早听出来了,他微不可察地轻蹙了一下眉头,再者,他并不喜谈论这等风月之言,何况是在孩子面前
尴尬的氛围中,他正想打断对方的话头,一旁的蒙恬已肃色道,“王上,此处日头有些大,九公子恐是被晒哭了,请王上早些进宫吧。”
嬴政点点头,抱着幼崽就大步往前走,姬丹跟在一旁,边走还边笑着来摸明赫的脸墩。
明赫毫不客气地伸出一只手,“啪”地一下用力打在他手上,没礼貌!
扶苏与蒙恬暗道打得好,嬴政假装没看见,继续与姬丹谈笑风生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