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说,边举起扫帚又认真挥了几下。
嬴政默默看了片刻他怪异的挥扫举动,忽然恍然大悟——寡人倒是忘了,近日春寒已渐散尽,莫非吾儿不肯直言,想以这种方式提醒寡人,莫要忘了为他准备几身夏衣?
想到这里,他看向“老神仙”的眼神又含上了几分叹息:小崽没个母亲在身旁照顾,扶苏那孩子纵是再懂事,今岁也不过将满十岁,又如何能事事想得这般周全?寡人便是再忙,也当抽出时间,为小崽事事再多想几分
明赫为早点逃离眼前的尴尬,急忙正色道,“罢了,老夫有个制出精盐的大概法子,过程较为繁复,你且认真记下”
“此法第一步,先挖畦建池,以咸水与淡水不同之比例,配置出盐度不同的三种卤水,将它们在不同池子间不断输送去杂待如此四到六趟过箩后,便能在七天内凝结为纯净之盐粒,待将其铲出,便大功告成”
“苦盐含硝,长期食用将会毒积体内,望秦王尽快将此法所制之盐,以苦盐之廉价售与各地之民,如此一来,不会再有百姓偷买苦盐,秦国也不会因百姓缺盐而损失劳动力”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嘀咕,“但是,古代的苦盐价格也很高,在历朝历代,盐税都是朝廷与官员牟取暴利的重头戏…对了,我看过科普,那个曹寅家里,一年光是听戏就花两三千两银子,钱又从哪里来?江宁织造府利润虽高,但朝廷管得严,根本捞不到多少油水,但他还当着巡盐御史,就有个光明正大捞外快的收入——羡余!每年仅这个进项就有十万两银子。。。可怜古代老百姓,活得比老黄牛还苦还累,吃穿住行,本就样样不如人,却还要样样都被有钱的贵人们算计,可恶!”
“谁又能想到,后世一包300克的食盐,只需要两三块钱就能买到呢?但是这样能让老百姓吃饱喝足的时代,国家实力反而更强大了!哼,等我想到办法提高产量后,一定要把盐变得跟后世一样物美又价廉如果大大老祖宗率先开启平价卖盐的先河,后世那些想立明君人设的君王,还好意思高价卖盐嘛…”
他嘀咕完又匆匆交代了注意事项,就离开了梦境,独留嬴政在梦中沉思不已。
自管仲当年首创“官山海”政策后,商君便在此基础上,“以一山泽之源”,将山泽所产之盐铁全部垄断,由朝廷统一经营,同时寓税于价,仅是百姓所食之苦盐,成本不过15钱,售价却高达每石103钱,成为国库税收的重要来源。
纵他天纵英才,亦无法凭空想象中千年后之景象,不由得他暗暗惊诧——小崽提到的前一个后世朝代,竟能富庶到区区一个管盐之官员,每岁便能从中牟利十万两银子的地步?那它究竟有多少人口,盐价又有多高?
而小崽说的另一个后世朝代,却反其道而行之,低价售盐与民,为何朝廷不但未崩塌,反倒还更富庶了?
梦中的他极想知晓,这朝廷既然无非依仗盐铁之暴利,那它究竟靠何等营生来收取税赋、维持国家运转的?
若秦国也能寻得此致富之路,朝廷再无税赋之忧,他也想尽早低价售盐,让利于民。
五月柳絮漫天飞舞,在吹面不寒的暮春晚风中,一辆四马所驱的华贵马车,正由举着火把的御者快速驾驶着,在夜色中朝着咸阳方向奔驰而来。
车中金光闪闪的青铜油灯下,身着华丽春袍的圆脸青年,面色却阴沉如水,眼中闪过浓郁的愤恨——命运是何等不公!
昔年,我与他本是天涯落魄之人,但今日他是高高在上的秦王,我,却要沦为他的阶下囚徒!
这车上之人,正是燕国太子姬丹,而他此番昼夜疾驰,正是奉了燕王之命,“自愿”前往秦国为质。
燕王为何突然搞这一出,还要从秦国借民春耕说起。
前两月秦国灭韩后,惊闻这消息的五国君王们,虽暗中商议了许多计策,但眼下,既少了昌平君那般长袖善舞的纽带人物,列国又各怀心思,加之韩王疑似被昌平君出卖之事,众人之间难免互相猜忌,根本谈不拢。
如此一来,楚王力主趁机联军攻秦一事,只能不了了之。
若仅是如此也就罢了,至少五国命运休戚相连,君王们总还有时间关起国门来,与大臣商讨一下应对秦国之策,尤其燕齐之远地,怎么看都不是下一个目标。
可前些日子,燕国探子传回的情报,击溃了燕王打算坐山观虎斗的盘算——赵魏两国君王,竟背弃六国因灾星一事达成的盟约,主动派出几万人替秦国春耕去了!
六国之中,三晋之地离咸阳最近,秦国若要伐楚,必先除却身后隐患,而如今韩国已亡,赵魏之中,本该有一国成为恶狼口中之食,可这到嘴的食物,眼下竟主动跑上门去讨好秦国了!
这般之下,紧邻赵国的燕国岂非岌岌可危?
燕王之性,本就是极擅随风倒的墙头草,去岁赵国灾星让秦国撤军带来的惊喜已烟消云散,在这一刻,他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慌。
于是,他第一时间做出派太子前往咸阳的决定,一则以表燕国臣服于秦之忠心,二则,亦盼着秦王能看在与姬丹当年的情份上,对燕国高抬贵手
为争先表达奉秦之心,他甚至来不及派人先给秦王写信说明情况,便让太子连日出发了,到时人到信也到,秦王岂不是更欢喜?
姬丹沉重地看向燕王交给他的封泥国书,喃喃道,“父王啊,当日世人皆知嬴政仰慕韩非久矣,但他灭韩之时,可有半分心慈手软?如此冷心冷肺之人,又谈何往昔情谊”
他就这么千思百绪地枯坐了一夜,待天光渐亮之时,原本安静的道路上,却传来辚辚的车马声。
姬丹心头一咯噔,莫非,秦国又要出兵了?
他急忙掀开锦帘朝外望去,只见不远处驶来一支长长的骡马车队,这些车皆无顶棚,看似是载货之用,赶车之人皆着短打麻布春裳,脸上身上黑污不堪,大约是刚干完活计,对方想让骡与马缓上几口气,所以车速赶得并不快。
姬丹正想放下车帘,在目光扫过即将擦身而过的御夫面庞时,却倏地心神一动,命自己的御者停下马车后,探出头大喊道,“劳驾壮士借光!”
说着,便急急打开车门跳了下来,伸手拦住了这辆行在最前端的马车。
秦国御夫急忙勒住缰绳停车,茫然向面前的一身湛蓝华服的公子,秦国尚黑,达官贵人绝不会穿这等花哨之色,此人恐怕确是个异乡人。
如此一来,后面的车队也被卡着不动了,有人在队伍后面连声催促,这名老实的中年御夫忙胡乱拱了拱手,一脸疑惑道,“不知贵人有何贵干?”
姬丹趁机瞟了几眼空空如也的车厢,一片乌漆嘛黑,还散落了许多黑色碎屑,再结合对方一身的黑污,揣度道,这是在运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