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俯身郑重施以揖礼,笑得坦然,“韩非确实回来了,多谢秦王惦记,外臣有一事相求,请秦王”
嬴政上前扶起他,“先生不必多礼,快随寡人回宫详谈。”
韩非四处看了看,疑惑道,“秦王不是该送吾前去囹圄之中么?”(2)
嬴政手臂微微一顿,眸中寒光一闪,“囹圄?”
韩非讶异看着他,转而又笑了,“也罢,多谢秦王美意,请!”
说着便自顾自踏步朝宫道走去,原以为自己会丧命于刀剑之刑,未料到会是毒酒一杯,如此倒总比车裂腰斩要好,至少能留个全尸,看来秦王先前对他所诉的仰慕之言却也不假。
这时代,只有君王怀有怜惜之心的臣下,才有资格以一杯毒酒暗暗了结性命,免却了闹市之中被万人围观再屠杀之苦。
嬴政看着韩非的背影,沉声道,“蒙恬,再派人去细查昨夜究竟何人去过驿馆!”
待他们回到章台宫时,扶苏正好抱着明赫在殿外等候,他今日本想将阿弟抱去给姊妹弟兄们看的,但实在没办法,从这小崽早上起来后,“我要见父王”的心声便一直在扶苏耳中回荡个不停,吵得他练字都难以静下心来。
明赫笑嘻嘻朝伸出手求抱抱,嬴政笑着接过他,听到稚嫩的声音在嘀咕,“父王昨晚一定被我世外高人的扮相惊艳了吧,嘿嘿,可惜我看不见到底有多威风,也不知我交付给父王的事,他到底办好了没有”
扶苏惊讶看向明赫,昨晚他一直在床上乖乖睡觉,什么时候去扮世外高人了?小崽崽不会把做梦之事当真了吧
嬴政想起昨晚那“世外高人”的悚然形象,轻轻抓住明赫的小手摇了摇,你呀你,好在寡人及时察觉是你这小崽所扮,不然真有几分如坐针毡。
韩非心惊地看向两个孩子,秦王这又是何意?莫非……
可那位九公子是捡来的倒也罢了,扶苏可是嬴秦嫡亲的长子啊,难道,这令列国之君闻风丧胆的历代秦国君主之狼性,真是自小以这等方式培养出来的?唉,若果真这般,倒也怪不得六国如今皆是落了下风,试问世间,又有何人能与虎狼之君相较?
虽心头是这般想着,他终是有些不忍,主动开口道,“有劳秦王命人为外臣寻一处无人偏殿,将酒送来便可。”
扶苏和明赫齐刷刷抬眼,惊讶地朝韩非看去,他为何要去偏殿喝酒?
明赫在心头嘀咕道,“咦,这韩非可真行,大清早的跑进宫来讨酒喝?史书上可没写他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啊我知道了,怪不得他死都不肯来秦国做官,除了愚忠以外,恐怕还因为秦国有禁酒令吧”
韩非看着面前这两个直愣愣盯着自己的懵懂孩子,暗道,他们恐怕也是第一回被唤来,历练此等残酷之事……
他在心头轻轻喟叹着,又开口道,“再者,外臣还有一事相求,吾之御者无过,请秦王切莫迁怒于他。”
这时,蒙恬走来侧身在嬴政身旁低语一番,嬴政心中的猜测此刻渐渐明朗起来,他看着韩非,反问道,“莫非先生以为,寡人要杀你?”
韩非一愣,秦王这是还要再演一番欲擒故纵之戏,给两位小公子做权谋之示范?真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
遂抬袖拱手道,“秦王不必再多费口舌,外臣既去而复返,便是想让阁下称心如意。但稚子无辜,还请秦王支开两位公子,或是为外臣寻一间空置偏殿,多谢!”
扶苏紧张又迷茫地看向父亲,父王历来推崇敬慕韩子,怎会杀他呢?
明赫也在抓狂,“这难道是我带来的蝴蝶效应?现在韩非才刚到秦国,就要被我家大大亲自下令杀了吗?别啊,大家都是社会主义领头人,动不动喊打喊杀多不好啊大大啊,你应该用你的魅力去征服他,而不是杀了他啊,杀戮其实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不是,韩非你怎么还一副视死如归的大无畏表情啊?”
扶苏情不自禁头如捣蒜般点个不停,对啊父王,你是那般的敬仰韩子,杀了他一定会后悔的!
嬴政对蒙恬点了点头,蒙恬马上大踏步朝殿外走去,韩非静静站在殿中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嬴政慢慢走到他身前,再次解释道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好:814816963寡人并无伤害先生之意。”
韩非负手而笑,“秦王请速速送我上路吧。”
嬴政凝视着他,“如此说来,先生并不惧死?”
韩非淡淡笑道,“非也。昔日儒门孟子有言: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1)
嬴政看着他的眼睛,又问,“既要舍生取义,先前为何又要逃?可见生而为人,先生亦惧死。”
韩非对上他的视线,摇头,“若能以我一人之生死,换来韩地几载安宁,便可不惧死生,死而无憾!方才出逃是我以为,只有活着才能仰仗秦王之恩惠,为韩国博来一许生机。此番回来是已想通,秦王既然要杀我,那么韩非只有听话地死了,才不会让秦王之怒火殃及韩国”
明赫脑中就是一个大无语,“我趣,韩非你也太自作多情了吧,我家大大虽然很喜欢你,但他最爱的只有秦国!你韩非死不死,都不能改变他统一六国的脚步就算你死了,韩王也不会在意你,他本来就把你当成一颗试探始皇的废子,而韩国百姓也不会有一人为你哀泣,因为你的死对他们没有半点好处…啊啊啊这可真是块榆木疙瘩,快来个人敲醒他!”
扶苏悲悯抬头看向韩非,小九说得对,没有什么能阻止父王带领秦国前进的步伐!太傅说过,只有以战才能止战,五百年战火纷争只有秦国才能终结,从此天下百姓才能安生过日子。
嬴政忽而笑了,抬手指向殿门,“先生甘为救韩国而死,此人甘为救先生而死,先生尚未救下韩国一人,却要搭上此人的性命,值得吗?”
韩非猛然转过身,看向走在蒙恬身后的短褐御夫,登时浑身一片冰凉,颤着牙齿道,“你你为何又回来了?”
不待御夫回答,他又转身跪于地上,抬袖恳求道,“此人不过一介御夫,秦王何必派人追回?请您让守卫放他出城吧!”
御夫心急火燎地忙快跑几步,跟着跪趴在韩非身后,大呼道,“公子,是我自己回来的!我方才已想好啦,大不了随公子一起死在这咸阳城,也能给公子做个伴!”
韩非转身怒视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这般草率!我与尔素不相识,不过是因这出秦之机搭伴偶遇,何至于到让你生死相随的地步?快快回去吧”
御夫将粗糙大手伸进衣襟,掏出锻布钱袋捧在手心,哽咽道,“小人这辈子奉命为许多贵人赶过车,只有公子一人关心小人之死活,还赠我许多钱财若抛下公子逃命,小人与豕狗又有何异?就让小人陪公子一起死,到地下再继续侍奉公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