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赫越想越难过,瘪了瘪小嘴无声地哭泣,眼泪一颗一颗流了下来。
已经离开章台宫的扶苏自然没听到自己的悲剧人生,可抱着明赫的嬴政听见了。
一阵巨恸伴随着数不清的疑惑涌上心头,剧烈冲击着他的理智,他稳下心神飞快推断——扶苏纯孝,敬父母为天,从骨子里认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绝不会做主动了断性命这种蠢事,这意味着,他必是受人胁迫而死!
因为他自信,自己就算晚年再愤怒、再昏聩,也绝不会逼死自己的儿女。
那么,究竟是何人胆敢绕过他这个君王,去害身为储君的长公子扶苏?
他目光沉沉,瞬间想到了昌平君,会是他么?不然自己为何要将他逐出咸阳?扶苏一向信他敬他毫无防备,昌平君若想害扶苏,机会足够多
下一瞬,嬴政便否定了这个想法。不,扶苏的母族是楚国,不管华阳夫人还是昌平君,都只会盼着扶苏好好活着,成为下一任秦国君主。
再者,若自己查实确是昌平君害了扶苏,岂会让他有机会活着离开咸阳?
一时心念急转,脑中不断涌出新的人选,又不断否定,不过片息之间,久得像过了一年半载
他强行收回心神,伸出修长的手指,为明赫揩去颊边的泪珠,微笑道,“寡人的明赫这是怎么了,是舍不得你阿兄离开么?”
明赫泪眼朦胧看向他,眼泪掉得更多了,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嬴政见他为自己父子的生死离别悲痛到如此地步,倒多了几分耐心,轻轻抱着襁褓哄着,看得三位大臣目瞪口呆。
昌平君虽猜到扶苏定能说服大王收下这孩子,但没想到大王竟似很喜爱这孩子,世上莫非真有阴差阳错之缘
想到这里,他垂眸掩住了眼中的光芒。
李斯则一脸笑眯眯地站在旁边,看起来一脸慈祥。
老好人隗状左看右看没人搭腔,便硬着头皮提醒道,“王上,老臣家中有小孙,故而粗略懂上几分养儿之法,这位小公子约摸刚满月,并不识得人,想来他哭是因为饿了。”
嬴政先前听宫人回禀这孩子不肯喝r,纵是挤出来放在碗里也不肯喝,倒猜测他身为天外福星,大约不用跟凡人一般进食。
不过,他仍是柔声问道,“明赫是饿了吗?若是想进食,就眨一眨左眼给父王看好不好?”
李斯看着这一幕,眼中若有所思。
明赫一听,急忙停下哭泣,拼命睁大两只泪汪汪的大眼睛给父王看,生怕他要喊人把自己抱去喝奶。
嬴政点点头,“好,明赫既然不饿,就不必进食。”
隗状忍无可忍,又提醒道,“王上啊,一个月的孩童其实不能完全算是个人,由于婴童压根听不懂人话,与他们交谈仿若是对牛弹琴”
明赫一听怒了,努力撑起身子,探头看向隗状,口中念念有词骂道,“你才不是人,你才是牛!你这愚昧的老黄牛!”
隗状见这婴孩玉雪可爱,正朝自己咿咿呀呀地喊着,一颗喜爱抱孙的心顿时又蠢蠢欲动,忙舔着脸问道,“王上,欸,不知这位小公子是哪家的?甚是可爱,老臣见他朝我嬉笑不止,想来他是想让老臣抱上一抱”
明赫猛地缩回嬴政怀中,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后怕不已,这自作多情的老大人,休想将我从大大怀中要走!
嬴政没搭理隗状的痴心妄想,轻笑一声,小心将明赫转过身,面朝他们举了起来,笑道,“寡人倒忘了跟众卿介绍,这是寡人昨日收养的小儿,起名明赫,按排行是我大秦九公子。”
昌平君闻言,笑着将昨日扶苏捡到明赫之事,大致给另外二人说了一下,又贺道,“王上宅心仁厚,明赫这孩子的好福气还在后头呢,臣在此恭喜王上喜得麟儿!”
嬴政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隗状正要跟着祝贺几句,哪知李斯上前一步,神情激动地扯下腰间玉佩,毕恭毕敬举过头顶,满脸堆笑道,
“原来这俊秀机灵的小公子是王上的九公子,怪不得方才臣第一眼看到他,便觉得这公子福气丰沛!臣今日亲眼得见王上父子尽享天伦,实乃三生有幸!这块玉佩,乃臣几年前机缘巧合之下,得一位世外高人所赠,数次为臣化解意外,想必是有些灵气在其间的,臣愿赠于九公子以护他平安喜乐,望王上不嫌臣粗鄙,代九公子收下此玉。”
隗状目瞪口呆看向李斯,不是,李斯你这这马屁拍得也太明显了吧,不过是王上突发奇想认下的公子,至于么?
想到这里他又暗暗有些后悔,甭管是不是亲生的,王上既然特意给他们介绍了,自己便该早些取下玉佩送给这孩子,在王上心中也能得个“为人赤诚”的评价不是?
昌平君似笑非笑看着李斯,目中颇有深意。
嬴政倒真的有些高兴,人家福星崽不远万里从仙界来到大秦,此刻大秦臣子们若人人都没个表示,岂不有些失礼?便命人收下那块莹润的玉佩,也不怪他喜欢用李斯,人家确实会来事。
这时,明赫正在吐槽李斯是马屁精,脑中突然传来系统的声音,“咦,恭喜宿主,得到李斯10点善意值!”
明赫一惊,“什么,他不是在日常拍马屁吗?怎么可能对我真有善意值!”
系统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呀,反正就是有了。”
殊不知,此时的李斯颇有几分捷足先登的暗暗得意。
他也是楚国人,但出身远不如昌平君显贵,年轻时不过在老家上蔡郡,当个文书杂务小吏养家糊口,原以为这辈子就这么混过去了。
直到他一次无意间在打扫郡里的粮仓时,发现一只偷吃的硕鼠,长得又肥又胖,看到人来竟然也丝毫不惊慌,大摇大摆留在原地继续掏着麻袋里的粟米,全然不像平日在厕间吃脏污的老鼠那般胆小。
这一幕给他的心灵带来巨大的震撼,老鼠的处境,岂不跟人的处境一般无二?人这一生能活成什么境地,全看你处于厕中还是仓中。
一辈子守着上蔡小郡,与厕中之鼠何异?
从那以后,他决然辞去小吏的工作,一边自学法家之术,一边前往赵国拜大儒荀卿为师,学帝王治国之道。
学成拜别荀卿后,他只身前往野心与实力最盛的秦国,渴盼游说秦王任自己为客卿,哪知他抵达秦国后,正巧遇上庄襄王嬴异人薨逝,此时朝政大权皆在国相吕不韦手中,他只好求到吕不韦门下,做了对方府中一位舍人。
四年前,正在帮秦国修建沟渠的郑国被揭穿间谍身份,秦国宗室大臣纷纷劝秦王驱逐列国客卿,以免养虎为患,于是随着一道驱逐诏书的发布,他想在秦国追求功名利禄的希望被砸了个粉碎。
他不甘心,昔日商君能被秦国接纳,张仪能被秦国接纳,范雎能被秦国接纳,他李斯为什么要被驱逐出境!他愤然写下一道劝秦王不要驱逐客卿的谏书递进秦宫,茫茫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