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暗一犹豫了一阵,才应下。站起身后,又在原地顿了顿步,才缓慢地往里踱去,眼神一直落在乔书身上、或者说头发上。
乔书顺着他的视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触手一片凉湿。
“倒是我忘了。”刚才她被青杏是个男孩的事儿惊到了,多少有点心不在焉,倒是忘了把头发烘干了。
乔书感慨着,又退了几步,重新回了房中。她一面往内间走,一面抬手一绺一绺地抚过长发,水汽蒸腾,等到了铜镜前,头发就已经干了。她粗糙地用手拢了拢头发,便拿起方才摘下的簪子,随意挽了个极简单的发髻。
身后的端着食盘进来的暗一看着她的动作,手指忍不住动了动,到底还是握住了拳,重新又隐没了身形。
承诺
乔书吩咐了店小二之后,正迎面撞上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晃晃悠悠的走姿,除了卫经和也没有别人。他这懒散的姿态,半点不像是个习武之人。
似乎没想到能撞见乔书,卫经和脸上也有些意外,下意识地直起身子,回过神后又觉得自己这表现太过明显,身体又塌了回去。
两人互相问了几句,便就要擦过身去。卫经和却突然扬了扬手,拦住了乔书。
“阿书,我饿了。”
这句明示过后,乔书才想起两人回来路上那句玩笑话,忍不住摇头失笑,“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卫经和想到方才在大堂里看到的食客,笑道:“给我做碗汤饼如何?”他本就是临时起意,也不想乔书太过麻烦,灶屋里汤饼的材料应当是现成的、总比其他的菜式容易多了。
乔书的厨艺其实算不得好,若是她自己做吃食,程度也仅到入口的地步,“汤饼”更是……从没做过。不过,她仍是答应得一点犹豫都没有。
——毕竟到时候有暗一在旁。
厨艺这一项,在自家暗卫那繁杂到匪夷所思的技能中,能稳稳排进前三。乔书自己虽然厨艺平平,但好歹也是做过吃食的人,有暗一帮衬着,总不至于连碗汤饼都搞不定。
卫经和可不知道乔书的心思,见她答应得这般痛快,也只当乔书对此熟练得很。谢过之后,便一转身,脚步发飘地往自己屋儿荡去。
那边游掌柜听闻自家大小姐要用灶屋,自然是极同意的。但客栈里的厨子都是些粗人,游掌柜也害怕他们冒犯了自家小姐,最后引着乔书去了一个小厨房。平日里客栈里若是来了一些挑剔的贵人,都是在这里做吃食的,虽然不大常用,但里头的东西也都是齐全的。
听乔书要做汤饼,游掌柜忙从一角落里拉出一个泛着白的布袋来,“大小姐,这些面是细绢筛过了的,您直接取用就是。肉汤也是现成的,我这就差人给您拿去。”他说着又招呼伙计去灶屋去取。
他正要去拿盐罐,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脑袋道:“灶屋里还有些生汤饼,要不我也给您拿过来?”说着,又扯着嗓子朝外喊道,“包子!包子!”喊的是刚才出去的那个伙计,不过,他连喊了几声都没人应,想必那伙计已经跑出去一段了,游掌柜有些尴尬地冲乔书笑了笑。
乔书倒并不如何介意,“掌柜不必麻烦了,揉面我还是会的。”
游掌柜连声应是,又将屋里头的东西都指着给乔书介绍了一遍,听乔书谢绝了自己要找伙计过来搭把手的提议,他面上不由就带了些难色。
放自家大小姐一个人呆在这儿,游掌柜多少有点不放心,倒不是不放心这屋子和里头的东西,而是不放心自家大小姐——这里头又是刀、又是火的,若是大小姐在这儿伤了一星半点,他这掌柜也做不下去了。
但乔书坚持,他也没法子,只得一步三顾地退了出去。
游掌柜刚一出去,也不必乔书开口,暗一就从房梁上翻了下来。乔书仰头看了他一眼,却被他避开了视线。不过,乔书也没多想,只当是个意外,见他转身去抱柴火,净了净手也去和面了。
一炷香后,乔书皱眉转身,盯着暗一背对着她的身影看去。
隐匿功夫好,首要的一条要对他人的视线极其敏感,这般才能避开他人的视野,将自己隐藏起来。暗一作为陆家这几年来最出色的暗卫,这能力是极出色的,但他这会儿,却好似没有察觉乔书的视线一般,自顾自地往灶底下塞着木头。
“你……在生气?”乔书的尾音不自觉地上扬,这话出口后,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暗一的存在感极其稀薄,连情绪都淡漠得可怕,生气、愤怒这类激烈的情感,放在他身上,怎么看都是极违和的。
乔书这话落下,暗一就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属下不敢。”声音嘶哑,语气却十分平缓,从中听不出半分的情绪波动。
——不敢?……这是真的生气了?
生气?暗一?
乔书眨了眨眼,顿了好久,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她一撩衣摆,盘腿坐在了暗一的对面,两人又开始了从乔书八岁选过暗卫后,一直玩到现在的游戏——大眼瞪小眼。
屋内一时寂静了下来,只剩下锅底的木头燃烧发出的爆裂声。
过了许久,是暗一先忍不住低下头去,“……属下是大小姐的暗卫。”
乔书仍是不解,她当然知道暗一不是别人的暗卫,当年她亲弟弟跟她借人,她都没给。
“属下自当听从大小姐的命令。”暗一抿了抿唇,停了一下,才接着道,“可保护大小姐的安危,也是属下职责所在。”
听了这话,乔书倒是若有所悟,她眨了眨瞪得发涩的眼睛,不太确定道:“因为那会儿,我让你带青杏先走?”
暗一又低了低头,没有说话。
乔书对他这副默认的态度倒是不陌生,她眉毛微微蹙起,冲暗一解释道:“我在那女人手下撑一会儿还是没问题的。青杏在旁,我反倒还容易分心,所以才……”
乔书解释了几句,倒是自己停住了,这些理由,暗一应该都明白的,所以,当时才将青杏带走。
她盯着半跪的暗一微微有些出神,脑中突然现出九年前两人初见时的情形,少年的身形要比现在单薄得多,冷冰冰地没有半点人气,会说的话似乎只有一个短促的“是”字。
如今虽仍是一脸冷漠,但比之以前,变化何止百倍。乔书莫名地生出了些慈母心态,但又想起这些年来,暗一细致的照顾,又觉得两人的角色反一反才是。脑中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乔书忍不住笑了出声。
暗一有些疑惑地看了过来,乔书忙敛了那笑,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认真承诺道:“以后遇到危险,不会再让你先走了。”卫经和先前那话晃过脑海,乔书定定地看着暗一,继续道,“我知道,若是真有什么不测,你定是愿意和我一同赴死的。”
暗一的瞳孔骤然一缩,他几乎以为自己那些死死掩藏住的心思,已经被乔书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