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别这么说,兄弟们跟着你,从来不后悔!”虎目含泪,好男人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阮承淋微微一笑,了然。这天底下没爹疼少娘爱的自己,到底还有这几个好兄弟。血缘啊,其实不靠谱,诚不如这些草莽之交。“事情已经至此,再说什么也枉然。我是必死之人,但你们却太可惜。等下你们将我置于马上放出去,我将人引开,你们……”他缓缓说,还未说完,就急喘。“不,晋王,我们要死死在一起!”手握紧,低吼,泪终于流落。灰扑扑死败的脸上划出一道明澈。阮承淋用力回握,手颤抖。“听我的命令,你们……走,不要再管我……天地悠悠,终会有你们的去处。不要轻言死,要活……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有未来。”“晋王……不……”那七尺的汉子孩儿般扑到他怀里,不依。阮承淋搂着他,怒视那些跪地的。“你们……一起跟着我也十几年。这十几年……我待你们如何?”众人纷纷低头,羞愧,伏地。“晋王……”“我知道,你们也不得已。家里都有老小……罢了……但首罪只在我,这些兄弟,你们就睁一眼闭一眼吧。让他们走,如何?”“晋王,兄弟们惭愧,你说如何就如何吧。”伏头哀嚎,也都哭起来。“走,走吧。”阮承淋将身边的五个人一一推开。“晋王!”“走!远远的走,再不要回来!”阮承淋别转头,抓紧胸口,屏住一口血,晕眩。“晋王!”五人高呼。然远处隆隆马蹄更盛,劈啪火焰更响,绵延不断,笼罩而来。“还不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活着,也是我一个念想!你们若是跟着我被捉回去,只有死路一条!”阮承淋暴喝,握拳,回首怒目瞪。这五人如雷轰顶,噗通噗通跪下,重重磕头后才相扶相持,消失于夜幕中。阮承淋仰头,自茅屋破败的顶看那昏暗黝黑的天。这样的天,应该是适合逃亡隐匿的吧。33败局下晋王在晋阳郊外山野草屋里束手就擒的消息,由晋阳府房子陵在第一时间告知了晋王妃杨波。出乎房子陵意料之外的是,这一次杨波很镇定的听完了,别说晕厥过去,她就连脸色都没变,眉头都不挑。她端着茶碗手稳稳当当,慢悠悠喝了口茶,然后安然放下。“知道了。”这简单三个字,将房子陵砸愣在当场。她知道了,他也知道了,在京城的皇帝八百里加急的露布过去,应该也很快要知道了。可知道了不能解决问题呀。皇帝要的是两个人,晋王和晋王妃都得回京,完好无损平平安安的回京。但倘若说抓到了晋王之时,他尚以为这事已经成了一半多。但现在看到晋王妃这幅样子,他反而觉得事情只怕连三分机会都保不住。晋王现在是在他手里了,可因为耽误了治疗病情加重,命悬一线。而眼前这个晋王妃听了消息却一脸木然,这到底是真不关心自己老公了,还是……强作镇定?不关心倒还罢了,强作镇定也无妨。她要是不关心,那最好。回京享受她的荣华富贵去,岂不两全。强作镇定也罢,他手里有她关心的人,可以挟制,她还是得乖乖听话。他就怕她既不是不关心,又不是强镇定,而是心已决然。决然了,他可还能怎么办?但到底如何,他还得一探究竟。于是上前,询问。“王妃,晋王一路劳顿,新伤不好,陈伤未治,小臣不知该如何?”杨波瞥他一眼。“这难道没旨意?”旨意?她竟然和他说旨意?皇帝的旨意是……他面色一僵。杨波了然,微微一笑。“是极了,既然皇帝有旨意,那你就按旨意办。横竖皇帝是最大,圣旨是最高。倘若君要臣死,臣也不得不死呀。”她说的是极慢,那个死字咬得轻飘飘的,真是一钱不值。房子陵听得头皮发麻,哪里有这样的女人,自己老公都快死了,她倒还关心圣旨不圣旨。难道圣旨说要她老公死,她就真一点不管不顾了?见他发愣瞪眼,杨波目露不悄之色,轻声哼笑。人都在他们手里了,是生是死难道还由得她和晋王来定?既然生死已经不由自己,那索性就抛开。她也不是没经历过的,且那样的出身,难道还能怕死?即使是死,也不会落了自己的风骨和教养。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生生死死都拽在别人手里把玩捉弄,犹如猫戏老鼠,那才恐怖。眼前这个男人一脸惊愕,看来是想不通自己为何听了消息却无动于衷吧。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那到底是自己的丈夫,心上的爱人。可如果她担忧,她心慌,她乱,她急,岂不就正中了别人的心怀。她不能,她必须镇定,不光要镇定,还必须决然。抱定一个死念,抛却开所有,往最坏的地步做打算。最坏,不过就是死。她的晋王死,她便也去死。眼中凌厉之色一闪,肃杀。房子陵打一寒颤,低下头。这女子,好重的杀气,对别人,也对自己,决然之心已定。他不敢再贸然去刺激她,免得到时候鸡飞蛋打,那可真是到手的功劳变罪过,太不值得,太冤枉了。于是退一步。“王妃,陛下有旨,要好好的待晋王,待王妃。小臣岂敢怠慢,晋王伤重病深,恐怕不能劳顿,小臣觉得不如就地疗伤,等伤好些了,再回京如何?”他语气缓,收敛了来时的傲慢和激进,征求似的询问她的意见。杨波依然只是微微笑,宛如冻在寒冰里的腊梅,娇艳却冷冽。“晋阳府只管按旨意办就是,不须过问我的意思。”“岂敢,岂敢。陛下和晋王乃是一家人,这是天子家事,小臣岂敢作主。”房子陵立即躬身,越发卑谦。“天子无家事,晋阳府难道不知道吗?天子的家事就是国事,国事就按国事的办。不过,我等女人家的事到确实论不上国事,小小家事也就不劳烦晋阳府,更不敢劳烦皇上。”杨波慢悠悠说道,一字一句咬得清晰,冰棱子似的透亮。砸在地上一阵阵冷气激起。房子陵立刻明白她这些话意有所指,而指的自然也是那京城里的皇帝。那意思是皇帝有可以管到的事,但也有管不到的事。但到底什么皇帝管得到,什么又是管不到的?他还不明白。可上首之人也不给他机会想明白,问明白,已然开始下逐客令。“晋阳府既然身上有旨意,那就速速办差去吧,不必在我一个女人家这里浪费时间。”她清声冷语道。房子陵低头施礼。“是,小臣告退。”他退下去,一败涂地。这个女人,他对付不了。倒不是她多能耐,而是他多顾虑。皇帝在她眼里尚且有管不到的地方,他岂敢多管?那些可管,那些不可管,他不能问她,总可以去问问皇帝。皇帝既然关心这女人,总好赖会有一个示下。得,问皇帝去。但早在晋阳府的八百里加急密报到之前,别的密报已经早一步到了皇帝跟前。乾宁殿里灯火通明,偌大个殿里静悄悄没有人声响。偶尔一两声烛心爆开的噼啵声,惊起一室寂静,一床幽梦。阮宣炆靠在床头,人陷在偌大的软枕里,半浮沉的感觉。半躺着,丝褥锦被掩在腰处。松垮垮的暗丝刻纹软绸子裹着他消瘦的身体,外面拢着一件轻匚的狐裘。一到冬天,他就畏冷。即便大殿里烧了地垄置了炭盆,但到底暖不到他心里去。修长的手指,微白。每一个关节都显得圆润,指甲修剪的整齐。无名指上套上个宽宽的赤金底白玉胭脂痕的面,有点冷清,但那白那胭脂颜色衬得手越发白,显得有些冷艳。阮宣炆当得起冷艳二字,长眉入鬓,细眼高鼻,薄唇如刀锋,但笑起来又似春风细雨,带一种无名的多情。面色如玉,眼眸如星。眉梢眼角俱是一种多情风流,只是……哈,天子哪里来的多情,风流倒是真的,情……未必了。眼下他就这灯,从一个细铜管里抽出几张仔细卷成条的薄纸。用指尖撩开,抚平,细看。一边看,一边微微笑。嘴角撩的恰到好处,多情温柔,但眼里却是冷然。看毕了,长剑似的双眉略略一皱,星眸里露出一点幽怨。女人似的,一点恨,一点痴,缠绵又悱恻。手里掂量着那几张复又微卷起的薄纸,从喉咙里吐出一口怨气,在鼻间哼哼几声。“好啊,好啊。情比金坚,生死与共。”幽幽叹,星眸微闭。暗暗朦胧的黑暗里,飘飘渺渺扶起一抹淡淡的影子。渐渐的,移过来,近了,鲜明了。那原本该快乐鲜艳的容颜陇着决然之色,银牙暗咬,柳眉轻拧,凤目怒睁。那十个纤细酥白的手指如八爪鱼似的,扭紧一角裙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