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夜里,那婆子手腕上粗粗的金镯子摇花了人眼。“怎么样?”德顺上前一把抓住那婆子,急促低问。“好的好的。”婆子连连点头。一听好的,阮贞也急忙从黑暗中蹿出,大步上前,一把从婆子怀里抱过那包裹。黑暗里突出蹿出这么个黑影来,婆子有些被吓到。但迎面那一阵异国高贵香料的味道足以说明此人身份高贵,于是婆子也没挣扎,就把孩子交给那人了。黑暗中那人披着黑色大氅,脸遮得严实,看不起面容。那身形这般高大,必然是个男子。恐怕是和里面那位痛的死去活来的废宫妃有私情,才会这般相助。她摸了摸手里那只粗大的金镯,这主出手可是一贯的大方厚实。不过这到底是欺君罔上的大事,如不是她眼馋那厚实的金砖白银,哪里敢这般胆大包天的在皇帝眼皮底下做这种勾当。阮贞一把抱着孩子,把那襁褓揭开来一看,一团血污之中一张皱巴巴的小脸,眼睛闭着,嘴巴嘟囔几下,嘤嘤的叫着。“怎么不哭?这孩子可不好?”他急忙问。“是有点弱,不过好歹是足月生下的,虽然小了点,但小胳膊小腿还是蛮有劲的,好好养没问题。”那婆子急忙说道。阮贞皱了皱眉,看着襁褓里那张小脸无声叹息。可怜的小东西,你真是生不逢时,不过好歹救了你母亲一条性命。“这孩子……”他眼皮一撩,锐利目光刺向那婆子。那婆子只觉得眼皮上一阵疼,急忙低首敛眉。“是个女娃子。”“女的?”阮贞眉皱的越发紧,抱着孩子一动不动。女的?一个公主如何能保住星星长久平安?身边顺德感觉到那份沉重焦虑,手不由握了握。单手抱着孩子,他从自己腰间摘下香囊,扔给那婆子。婆子急忙接住,双手捧着。“拿去,禀告上去,就说生的是位小皇子。”阮贞低语。“小皇子?”婆子轻叫一声。“自然是小皇子,那香囊里的金叶子就都是打赏给你了。”阮贞淡淡说道,将怀里的孩子抱了抱,手指伸过去,那婴儿还以为是母亲,便嘟囔了嘴要吸。婆子伸手摸了摸那香囊,里面厚实一团,喉咙里咽了口口水。脸上恬了笑,急忙接话说道。“是是,生的是个小皇子。只是,婆子我这边禀告上去,那上面还是有例行查看的主。”“这你不用管,把孩子抱回去吧。你只管做你自己的,事成了到外面我还有赏。”阮贞伸出手,慢悠悠说道。婆子把手里香囊小心仔细的塞到怀里,用手按了按,这才上前,双手小心翼翼捧住孩子。“是是,那婆子我这就过去了。”阮贞点了点头。婆子这才福了一福,然后抱着孩子转头回去了。至于那出去后的打赏,婆子自然是领不到了的。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可这食,这财也得看你受不受得住。受不住的,就小命难保咯。不过这京师里皇宫外,死个婆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街坊邻居闲谈几日,也就烟消云散了。再次见到这孩子是在近两年以后。今上阮裕带着皇后和安贵妃一起到骊山泡温泉,趁着这个空档,阮贞来见了一次星星。星星原本丰润的脸早已经剥落,下巴尖的能凿穿砖头。知道他要来,头发刚梳了梳,还算整齐,可发丝早已不是当年那般油光水滑,枯黄不说,还分了叉蒙了灰,油乎乎一层。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白,许是因为冷,显得苍白。越发衬得那双乌黑大眼夺目惊人,嵌在脸上好似两块墨玉,有点渗人。身上的旧棉衣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灰暗的成年败絮从破洞里钻出来,怎么也藏不住。脚边跟了个披头散发的两尺小儿,裹了件不合身的旧棉衣,倒是比星星身上那件好了些。小脸红扑扑的,仰着头用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嘴巴怎么也何不拢。“这是……”他指着孩子问。“是阿浓,一转眼就那么大了。”星星摸了摸那孩子的脑袋,笑着说。阮贞点点头,是啊,不知不觉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你们母子过的还好吧?”他又问。“还行,就是冬天有点冷,你能不能给弄点碳烧烧。”星星抽了抽鼻子,用衣袖抹了一把,说道。阮贞看她一眼。“行,我给你想办法,对了,这些你拿着,要紧的时候可以用。”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递过去。星星摇摇头。“别,这种东西在我手里招眼。要是让那些狗东西看见了,会变着法子的折腾我好挖这些钱。你还是给我弄点实在的好,黄白之物我不要。”她老实不客气的说道。阮贞深吸口气,把手收了回去。星星看了他一眼,低了头摸摸孩子的头。“他,没提过接我们回去的事吗?”闷了会,她小心翼翼的低问了一句。阮贞沉默。星星也沉默,抿了抿嘴,抬起头。“对了,阿浓还是头一次见你呢,我一直都教他喊叔,前几天刚教会。来,阿浓,喊叔。”那矮墩墩的小家伙抬起头看看他,然后看看星星,嘴巴瘪了瘪,奶生奶气的喊了一声。“酥。”“不是酥,是叔。”星星推小家伙脑袋一下。“酥。”小家伙一开口,还是老样子。“哎,你这笨孩子。”星星气的跺脚。阮贞却轻笑出声。看见他笑,那孩子也朝他咧嘴一笑,漆黑的大眼睛笑盈盈,两坨红扑扑的小巴掌鼓起,很是讨人喜欢。“酥,你是我爹吗?”孩子突然问。阮贞脸上的笑僵住。面色有些尴尬。星星则皱起眉。“别提你爹,再提别想吃饭。”她呵斥。“哦。”小孩子撅着嘴,低下头,两只小手扭成一团。“你别凶孩子,他懂什么。”阮贞心里有些发酸,从怀里掏出一包糖,递过去。“来,阿浓,叔给你吃糖。”“他是小孩子不懂事,可那金銮殿上的大人又哪里懂事了。”星星愤愤低语。阮贞沉默。小孩子在一旁压根听不懂他们讲什么,听到有糖吃抬起头咧嘴笑,但又马上想到身边的娘,瘪了嘴抬头可怜巴巴的看过去。星星嘟了嘟嘴,他才迈开两条小短腿,扑到栅栏边,伸出两只肉呼呼的小手从阮贞手里接过那包糖。拿了糖他回到星星身边,然后扬起小脸伸长了手,把糖拿给星星。“娘,藏好。”星星接过那包糖,打开来取了一颗糖塞进他嘴里,剩下的重新包好,藏到怀里。小孩子含着糖,巴掌鼓起,笑的一脸开心。阮贞和星星零零碎碎的说着话,这孩子就一直在旁边安静的待着,不吵不闹。他发现这孩子几乎没动嘴巴去吮吸那糖,就只是含着。“你怎么只含不吃?”他好奇的弯下腰问。“这样可以吃得慢些。”星星替孩子回答。阮贞皱了皱眉,直起身。“他也有他的难处,等难处过去了,自然会为你们母子做主。”“但愿如此吧。”星星面无表情。“时候也不早了,你们要保重,我有空再来看你们。”阮贞说道。星星点点头,手揽住身边的阿浓,好似寻求一种支持和鼓励,紧紧的揽着。阮贞说有空来看他们,不过是一句空话。他有空也不能来,那金銮殿上的人自己保护不住,也不许别人护,那没良心的男人,她恨死他了。“酥,你下次什么时候来看阿浓和娘?还会给阿浓带糖来吗?”小孩子突然开口问。“很快就来,下次叔给你带更多的糖来。”阮贞勉强一笑,说道。“真的,那酥你可要早点来。”小孩子听了满心欢喜。他自然不知道,这很快就来一句话,一等又是一年。靠着阮贞零零碎碎的接济,冷宫里的母子二人又熬过了一年。今上阮裕在这一年里终于把陈氏一党连根拔出,一举除掉了心头大患。但为了拔出这在朝廷里盘根错节的老树,他不得已还是借用了六弟阮贞的势力。以至于让阮贞就此坐大,在以后的日子里一直无法摆脱这个只比他差了名分的好弟弟。阮贞在后来想起这一段,总觉得自己的野心恐怕就是在这一段一点一滴的成长起来的。阮裕为了自己的目的,借他的手杀人,结果却养出了另一个对手。恐怕他也很不甘心,难怪后来处处针对他,屡下毒手。自己这个哥哥他是看透了的,心狠手辣,瞬息之间就夺人性命,眼里含笑,心里指不定盘算着怎么杀你。是个顶靠不住的人。没办法,这节制天下的权利实在太诱人了,一旦握在手里哪里还肯放。大家互换位置,他也不会容对方。这样也好,大家各做各的,没必要有什么诡异的内疚感。皇家子弟,争权夺利也是常事。那冷宫里的母子二人被放了出来,再次见到那矮墩墩的小孩子,是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他刚去母妃那里请了安,在海池边走,迎面就扑过来一团肉,两只小胳膊啪一下就抱住他的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