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陛下将他派到东宫,从来就不是要抛弃他,而是有更长远的目标和任务等待着他。阮芳庭端起面前的酒杯,凑到唇边啜了一小口。西北的酒他一直喝不惯,太辣太烧,还有股膻味。皱了皱眉,他放下杯子。“荆王殿下,这是太子殿下赏赐的。”一个小内侍端着个红木托盘过来,上面是一个锡酒壶。他一言不发,只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那小内侍小心翼翼得把酒壶摆在他案上,然后躬身退下。阮芳庭转头看向上首。在上座上,阮丹青正举杯朝他致意。他别开头,面露不悦。多此一举,难道那废物以为他是那种喜欢喝酒的人吗?一壶酒就想收买他,哪里那么容易!将原本怀子里的酒不露痕迹的倒在地上,取过锡壶扒开塞子。一股酸溜溜甜丝丝的清爽芳香飘逸出来。他不由眉头皱紧,将酒倒在杯子里,酒液从银白色的壶口里汩汩流出,不一会杯子就满了。他停住手,怔怔看着那一杯芳香四溢的胭脂色美酒。哼笑一声,放下酒壶,端起杯子仰脖灌下一大口。嘴里满满一股清爽果味,酸中带甜,微微苦涩,回甘悠长。整整一年没有尝到大内那些樱桃的味道了,一如记忆中的酸甜鲜美,多汁可口。这窝囊废,赐他一壶樱桃酒,究竟是想讨好他还是挖苦他?这熟悉的只有大内才有的味道,他好不容易压到心底深处,渐渐快要相信自己已经遗忘了这一切,现在可好,半怀薄酒落肚,心底里那颗一直被压抑着的种子生根发芽,展叶抽枝,疯狂生长起来。从四肢百骸,血脉经络之间,轻易的再一次占领了自己的身体和思维。他想回去,回到那生他养他的地方去,回到父皇母后身边去,回到那原本属于自己的府邸去。然而他不能。君命难违。仰脖喝干怀中的酒,含在嘴里回味了一遍才缓缓咽下,果酒绵软清爽,好似绸缎一般滑过他的喉咙,徐徐落在肚子里,散发出温温的暖意。就像昨晚上的他一样,想到昨晚那些乱七八糟的荒唐事,他脸色微微有些难看,暗自叹了口气。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成了那样一个沉迷美色的昏庸之人?那废物有什么好?不就是那么一副皮囊而已,天底下这样好看的女人多的是。只要他得了天下,要多少就可以得到多少,何至于要这样一次一次栽跟头。可是事后他能这么想,每次事到临头,就什么都想不了了。到底是什么样的魔咒,将他诅咒。曾经引以为傲的自信,如今一遍一遍的被剥落,他觉得自己渐渐变得千疮百孔。原本以为自己拥有从身到心的坚定,现在眼看着自己坚硬的外壳不断崩溃瓦解,丑陋的内在显露出来。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个可以被美色所诱惑而抛弃了理想的人。堕落,这大概就是堕落。抿了抿踊,他又倒了一杯,端起微微侧身,面向阮丹青。“敬殿下。”淡淡吐出一句。敬这位窝囊的废物,祝贺他一次又一次的催跨了自己。“同饮。”阮丹青微微从卷椅里起身,手臂懒洋洋搭在扶手上,身体微微前倾,笑嘻嘻举起手里的犀角杯。阮芳庭仰脖喝干,将空空的杯底露给他看。阮丹青撩起嘴角笑的越发甜,犀解杯凑到嘴边,缓缓喝下。图染皇子额施尼觉得现场气氛很怪异。天朝太子殿下和自己的七宝妹妹都平安的回来了,事情在发展到不可收拾之前就被解决了。今天的仪式很成功,接下来的几天只要保持这个状态度过,很快大家就可以完成任务,皆大欢喜的各自回家了。一切都恢复到了正常的轨道里。可他还是觉得,这儿有一股诡异的气氛。这气氛不发球他们图染这边。图染的人性格豪爽,有事喜欢敞开了说清楚,说不拢也可以清个场地堂堂正正打一场,愿赌服输。倒是那些天朝人,喜欢肚子里做文章,表面上波澜不兴,其实暗地里波涛汹涌,暗流乱蹿。这股诡异的感觉一定是来自那些天朝人。在图染的时候就听说天朝的太子殿下比较窝囊,整个皇子堆里,还是皇旁的两个嫡出皇子最为出色,这次来解围的荆王殿下就是以前的晋王,是最受到大臣和宗室推崇的一位皇子。气宇轩昂,才干非凡,确实一表人才,不同凡响。只是这样好的一位皇子,为何天朝皇帝要贬斥到这种穷乡僻壤的边境来?天朝皇帝的想法很奇怪,以前把嫡出的瑞王也贬斥到这里来锻炼了三年,难道这次是要锻炼这位荆王殿下了?当年那个瑞王也确实有些意思,十五岁的娇贵皇子,在这西北的风沙里摔打了三年,很快就长成了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当时自己这个宝贝妹妹一见钟情,结下情愫,才惹出如今这出闹剧。真是孽缘孽缘。京师探子回报,二王的贬斥皆和太子殿下有关。如此看来,这个所谓的窝囊废并不窝囊。很可能还是个城府颇深的高手。心想着,他忍不住瞟了旁边的阮丹青一眼。这好似瓷一般精致俊美的少年正悠闲的坐在圈椅里,手里端着古怪的怀子,笑眯眯的看着表演。粉白的脸,细白的脖劲,乌黑的头发,华丽的金冠,翻覆精致的服饰,淡薄瘦弱的身体,修长白皙的手指,无一处不显得刻意和精致。他有时会觉得恍惚之间这不是个真人,是个被精心打扮好抬出来的娃娃。旁边的少年似乎察觉到了他审视的目光,微微转过头,朝他举了举手中的酒怀,抿嘴浅浅一笑。“敬皇子。”嗓音清脆甜美,全然一副未变身的少年喉咙。额施尼也举了举手里的金怀。“敬殿下。”手里的怀子凑到唇边,少年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然后微微一笑,又眸半眯,面露友好之色。额施尼有些受不了这样甜糯糯的示好,咧咧嘴,一口喝干了酒,热辣辣的烈酒烧灼而过,真是痛快淋漓。这样才是西北男儿的豪情壮志,天朝太子那小娘们似的风雅让他浑身不舒服。敬完了酒,少年身子一歪,斜斜靠在圈椅里,细长白皙的手指捏着手里的怀子,悠闲的轻轻晃动着,另一只手懒洋洋的扶着额头,手肘搁在扶手上。他忍不住的又瞟了一眼。好细的腰。即使围了厚重的锦缎玉带,那腰也显得细,完全不像是个男人该有的腰身。十六岁了,十六岁的图染男人早已经成年,好些都娶了妻生了子,身材高大粗壮,完全可以担负起保护家园的职责。可天朝那边似乎多的是这种雌雄难辨的少男少女,这样的生物,除了有一幅赏心悦目的容貌,真是一无是处。真不知道天朝那边供菩萨似的供着这些所谓的风流少年做什么用?摆着好看吗?目光转移到另一边那只顾一杯一杯喝闷酒的男人身上。额施尼其实挺同情这位荆王的,这样一个有才有能力的男人落得如此下场,肯定是不甘心的。如今还要陪在得胜者身边替他擦屁股扫麻烦不说,还得观看别人的风光露脸,心里别提多郁闷了。荆王自落座以来也未曾掩饰心中不悦,一直一声不吭的管自己喝闷酒。反到是那个太子殿下,还赐酒示好,一副要表现兄弟友爱的架势。然而听说,昨晚荆王被太子留在了御帐里,说是要彻底保护。他都有些佩服起这个看起来丝毫没有尖牙利齿的瓷娃娃,可以把荆王拿捏得死死的。同时,经过他粗略的观察,太子和荆王似乎并不如传闻中所说的那么水火不容。好几次,他无意间捕捉到荆王掠过上座的眼神。每看五眼,荆王的脸色就会难看一些,好似在生自己的气,可过一会,他又会忍不住再看一眼,再对自己生气。如此循环往复,下一眼比上一眼流露出更多的情感。有时候那个瓷娃娃太子也会察觉到荆王的注视。捕捉到这样的注视对那个少年来说好似是抓到了一只美丽的小鸟,然后炫耀似的转头朝那个射出目光的男人咧嘴灿烂一笑。在这个灿烂如春天最明媚的阳光一般的笑容下,荆王的脸色即尴尬又懊恼,就像是被抓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似的。这两个人之间的暗涌实在是太诡异了。但最令他佩服的相对于自己妹妹的以泪洗面和回避不出,这位太子殿下的恢复能力相当强大。听说晚晚还一觉到天亮,睡的异常踏实,即快又好,好似压根就没出过任何事情。现在这瓷娃娃照吃照喝照玩不误,都还有心思逗弄落难的荆王。讯问自己的妹妹的时候,也听说了这位人质在一路上异常配合,丝毫没有惊慌错乱。看来这位太子要么天生迟钝,要么就真是个宠辱不惊,气度不凡的高人。天朝有这么多出色的皇子,真是不容小窥。无聊飞醋“傅大人,太子殿下有请。”听到门外内侍那矫揉造作的声音,傅易青自案前抬起头,眉皱了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