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陪她跑了一段路,便见到太子承乾的接应。就到此了,他无法在继续了,她也不需要他再继续了。回到皇宫之后自己会是如何一个下场,他不计较了。人的一身,总能找到这么一个可以托付生命的人。虽然只是一个妖女,但他毕竟找到了。找到了,付出了,这一生似乎也没有遗憾了。那就这样吧,就这样结束了吧。他仰着头,目送她离开。她没有回头,那义无反顾,丝毫没有任何眷恋的无情背影,再一次留给他。太子承乾一遍一遍的这么告诉自己。她不爱你,你是李世民的儿于,她永远也不会像爱四叔,爱大伯那样爱你。他需要遗忘,需要放弃。撤掉屏风,将一卷又一卷的画轴埋藏进箱子里,上锁。仿佛是连同自己的心也一并锁了进去。然而爱情如果能够那么简单的遗忘或者放弃,那为何她还能够这样残忍的对待他?忘不了,弃不了。午夜梦回,那温暖湿润的水汽萦绕满整个卧室,他仿佛沉浸在水底。她朦胧的面容,飞扬的发丝,扭曲,摇曳。在死亡的瞬间,他依然感触到幸福。他甚至放弃挣扎,平静的将生命交付在她手上。像一个虔诚的教徒,全心全意的付出自己的所有。当这么奉献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索取回报的意思。她微微的笑,双眸里的柔情在水波中荡漾,很不真切。也许只是幻觉,濒死之前的幻象,他觉得那时候,她是对他有情的。这就够了,他从梦中醒来。双颊上满是泪水,冰冷的而空虚的环抱中,除了自己空荡荡的心,在没有那一团能烧尽一切的热情。够了,她不会给与任何的回报。但他依然可以执着的奉上自己的爱情。哪怕这只是献祭。她从头至尾都只是一场利用,但只要自己尚还有一线利用价值,她必然会记得他,想起他。即使她不记得了,想不起了,他也会奉上自己,心甘情愿的被一再利用。佑信誓旦旦的在她耳边奉上生命。他那是不屑,不解。即使现在也一样不屑,不解。他不知道自己能奉上多少,自己的全部到底又有多少,他只知道自己可以不断的奉上,直到完全失去价值。这是否和父皇一样的道理,父皇也在一再的退让,永远也不知道自己要为这个无情的人退让到哪一步为止。她头也不回,快马加鞭。未曾回头看他,未曾也半句感谢,就连个眼神微笑也欠奉。她只是执着于自己的执着,执意的要逃离开,逃离李家。隆隆的马蹄声紧追在后,敲打在每一个人心头。他的心也有些乱,马蹄虚浮起来。然而她却依然沉着,手里的皮鞭丝毫没有失去节奏。“你走,佑在前面接应,可以换马,我拦住后面。”他吼了一句。她没有回头,没有回答。他有些酸涩,但没有怨恨。拉动马缰,掉转头。刀刺啦一声从鞘里抽出,高举在头顶。身旁的亲随纷纷围到他周围。这是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战斗,但他却可以很幸福的去失败。只要,她能如愿以偿的飞翔。他别无他求,只希望当她敞开那隐藏在心中的桃花源时,不要忘记,回头对他招一招手。当看到那只身一人而来的她时,李佑立刻明白,后面的追兵来的很急很急。将马匹给她换上,丝毫没有拖沓,一行人立刻飞奔跑路。天下之大,莫非黄土。这天下,是父皇的天下。他的手张开,真个大唐就在他的手心里。但她说过,隐藏一粒细沙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放到沙堆里。所以,只要冲出去,冲破这皇城,冲到沙堆里。即使是一粒金沙,一时想要找到,恐怕也不容易了。自己如果是承乾,也一样会留下来为她阻挡的。他们是父皇的儿子,注定要替父皇偿还那欠在玄武门的血债。能够得到那些许的,可能从未曾真实过的欢爱情欲,已经是一种奢求。父皇永远只是父皇,大唐也只需要一个父皇。他们是父皇的儿子,却并非一定要做父皇。江山,美人。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会一样。江山和美人都没有错,错的只是人心。父皇选择江山,他们选择美人。选择爱情,很适合冲动而狂妄的青春少年。这冲动和狂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那一盏花灯,一盏独一无二的花灯开始。他就是那一盏花灯,在她眼里,独一无二。他享受这份特殊,这份与众不同。仿佛自己是被掩埋在泥沙里的珍珠,她发现了,轻轻的拾起,揣在怀里。被呵护,被另眼相待。从此,他意识到,自己原来是珍珠,是与众不同的,是闪闪发光的。皇子的一生,从出生就时刻被人安排着。他很小很小的时候,被封为楚王。楚王,那是太上皇刚起兵时,被杀掉的庶子李智云的封号。这个在李家宗庙里只留下一摊淡淡血迹的五叔,他丝毫没有印象。为什么是他?为什么要把他过继给这个他丝毫没有印象的五叔?父皇不要自己了吗?自己被抛弃了吗?还是说因为自己的母亲姓阴?多么可笑,自己的生母,姓阴。一个可怜的懦弱的女人,无法抵抗家族带来的血腥负债,也无法抵抗这新崛起的皇权对她的掠夺。即使是自己的孩子,也要那么可笑的替自己的姓氏偿还血债。可自己难道何尝不是姓李,身体里流淌的是李家的血。只不过是一场迷醉在恍惚美貌间的欲望发泄而已,自己的存在,不是为了印证爱情。所以,欲望发泄完了,酒醒了,自己这个带着污秽血统的儿子,被抛弃了。楚王,只是烙在他身体上一个可笑的耻辱之印。时时刻刻提醒这他,身体里流淌着一半污秽的阴氏血统。时间流转,等他略微的长大了,被这人用那纤细柔软的手指从泥沙里捻起,揣到怀里时。父皇才再一次看到了他。因为她的另眼相待,父皇最终改封了他燕王。其实他已经不在乎了。楚王也罢,燕王也罢,都只不过是父皇加在他身上的烙印而已。父皇的眼睛里,他永远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他早已经不奢求了,放弃了。只要她的眼中,他能清晰的倒映,这就够了。在她的眼中,他是佑。甚至可能不是佑。更单纯,没有名宇,但只是他。这样很好,他愿意自由自在的活在她的双眼里。永远停留。也许不会是唯一,但确实唯一的他,唯一的自己。是时候了,他拉住缰绳,停下马。身边的亲随也纷纷停下。她突然的回头,看他一眼,胯下的马却丝毫不停。他笑,在马背上挺直了身体,灿烂的微笑。就这样把他印在她眼中,这样就够了。不需要言语,就能明白,他知道她对他始终是特别的,比任何人都要更往里一些。这就够了,请自由的飞吧。不用再回头了,自由的飞吧。把一切都抛弃在你身后,一直无情到底。139无情1长安,亲仁坊。天色还未完全黯淡,但隆隆隆的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关门了。这么早?是的,皇帝下令,各坊关闭大门,施行解严。发生什么了?老百姓们都惴惴不安,十分惶恐。紧闭家门,只从门缝隙,窗隙间偷窥。哒哒的脚步声,嘚嘚的马蹄声,街巷间来来往往的人。变天了,每个人心目中都这么想着。紧闭的宅院,就连房门口的帘子也闭上,窗拉下了纱帘。一切都被拢在里面。是秘密。张晋卷缩着双腿,气喘吁吁,窝在一个角落里,双眼直勾勾看肴对面的人。对面的人也直勾勾看着她。彼此没有半句话语,仿佛只是这么注视着彼此,就能够交流。微微啪嗒一声,有人撩了门帘,进来。当彼此注视着的两人却纹丝不动,依然较劲。“吃点东西吧。”来人从怀里拿出一盘热腾腾的面饼,放在榻上。张晋眼皮撩下,伸手抓起一个,塞到嘴里,大口的咬着。对面的人伸个懒腰,侧躺下,依然注视着她。“何苦呢?”轻飘飘一句,没有丝毫同情的嘲弄。张晋不理会,只管自己吃面饼。干巴巴的面饼被她咬下,嚼烂,咽进肚子里。“水,喝点水吧。”来人周到的给她到了碗水,递了过去。她也不推辞,一把接过,仰脖咕咚咕咚一口喝干。喝完了,把碗放在一边,继续啃手里的面饼。“多吃点吧,指不定这就是最后一顿了。”侧躺着的人翘起脚,懒洋洋又添了句,语气越发的饥讽起来。“明空!”来人按耐不住,低声呵责。侧躺着的人轻轻一哼,不语,神色却依然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