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走出宫墙，来到她这儿，接受她的刻薄，接受她的嘲弄。这种自虐行为反倒成了他排解皇权压力的方法。原本驱车不过两柱香的时候就能到她那里，今夜举步难行，竟然走了好久也未曾到达。一路上，男女老少，脸上笑容依旧，取暖的衣物也尚好。可见他四处开了义仓救济天下的策略执行的不错。这元年的大旱总算是安全度过，只求来年风调雨顺，稻谷满仓，老百姓能安心度日。将心头忧虑压下，李世民展露一个笑容，双腿夹了夹马，驱上前去。赵钱德气喘嘘嘘抄小道赶到晋阳县主府，跳下马就往里冲。看院护卫们自然认识这陛下身边的管事太监，未有阻拦。踏上台阶，脚步惊动了殿里的宫人，跑出来见是他，急忙行礼。“快别管这些虚礼了，陛下即刻就来，还不快通知县主准备准备。”赵钱德一把拉起面前的宫人，催促道。宫人惊愕。“县主不在府里。”“啥？不在？哎喲喂呀，这可怎么回事？我的姑奶奶呐，县主可去了那里了？”赵钱德懊恼的拍腿问道。“说是出去看灯赶热闹了，可不真切知道会在哪里。”宫人也急，忙答道。“赶热闹？这怎么就赶的那么趁时候呢。”赵钱德跺脚。“还愣着做什么，快打发人上街找去，不找到就别回来了。”见那宫人还傻站着，他有急的吼起来。“是是，这就打发人去寻。”那管事的宫人忙不迭连口应道。然后冲到廊下，大声招呼来几个护院的府兵，吩咐他们出去寻人。知道自己主人是个急性子爆脾气，等回头到了，见不着人，还不知怎么发火呢。那晋阳县主是他可心之人，就算来的再晚，那陛下也是不会怪罪于她，只苦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折腾死咯。赵钱德脸皱的好似一只苦瓜，难看之极。他一眼就看出了她。茫茫人海之中，花红柳绿，人头攒动之间，她依然是那么独特的存在。只一眼就能抓住他的视线，再也无法放开。华丽的金冠，精致的丝袄，高大的骏马，她雪肤黛发，星眸茜唇，穿着一身男装，如此俊美风流，玉树临风。这样一个华贵俊秀少年，惹的一旁诸多少女贵妇女交头接耳，偷眼瞟她。偷心之人，不经意就偷走所有人的心。最另他意外的是，她不是一个人。高大的马上还有另外一个人。李佑。他的第五个儿子。这小家伙怎么和她在一起？或者说她怎么和李佑在一起？两人有说有笑的模样，令他羡妒。她总这样，对别人总是好的，却不肯分他一分。而他，却总是奢求这份好，如飞蛾扑火，伤几次也不回头。他调转马头，想赶到她身边去。这是属于他的珍宝，真想把她关起来，只由他一个人，细细观赏把玩。身边的亲随不解，靠拢他。他不理睬，只慢慢接近她。张晋揽着怀里的李佑，两人骑着一匹高马，有说有笑的游着街。小孩子长年关在深宫里，难得出来逛个夜市，看什么都新鲜都喜欢，没走几步就停下来看个不停。她伸手抚了抚李佑的头。这孩子，总让她想起那个在心底深处的人。粗鲁，简单，直率，看起来一无事处又总带着独有的骄傲。只面对她的时候，又天真冲动的像个孩子。糟糕的品味，鲁莽的言行，自卑又孤独的眼神，对爱的渴望和追求，真是太相似太相似了。这是饮鸠止渴，这是在伤害自己伤害无辜的孩子，这是可笑的付出，虚伪的温情，但她情不自禁。长久的思念，刻骨的爱，付出付出，再也得不到回应，忍不住想抓住什么，用虚幻的替代来弥补。执妄的把一个无辜的孩子当成替代，自我满足的付出着。然而，多么可笑的是，这却是他的儿子。就更让这种付出带着恶意和算计，隐隐毁灭的味道。情不自禁。她长长的睫毛垂着，心思一半温柔一半恶毒。“四儿。”李世民轻唤。张晋被惊到，头一转，看到他，眼睛睁的更大了。这模样真是娇俏，他心想着，忍不住想伸手去碰触他，觉得不妥，强行忍下。“父……”张晋怀里的李佑惊呼了半句，便被她掩住嘴，拦下后面半句。在大街上人堆里见到天子，同行而来的两个亲随不知所措，手忙脚乱。李世民摆了摆手，眼睛盯着张晋。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张晋低下头别开眼。他不知道他那眼里，如何一种情欲爱意，烧灼到她了。“一起游街赏灯如何？”他邀她，轻声细语。“嗯。”她低着头应了一声。两匹马齐驾并行，缓缓随着人流前进。30 糖面一开始，谁也没说话。李世民觉得自己一肚子话想说，可碍着旁边自己的儿子，又不好意思说。张晋只觉得有些败兴，原本不过一场幻梦，才做到好处，被生生打断，徒留满怀惆怅。李佑从未和自己父亲如此接近过。作为一个本就不受重视和宠爱的皇子，面对高高在上的父皇，他紧张而沮丧。“哎，糖面果子啦，香喷喷热乎乎的糖面果子！”街边的小贩支着摊，大声的叫卖。“糖面果子，这东西好吃的很，我小时候在大兴，太……父亲也常给我买。”李世民出声打破沉默。“佑，父亲给你也买如何？”他笑着对李佑道。李佑不知所措，父亲的和颜悦色，温柔暖意让他受宠若惊。“可……可以吗？儿臣……”他看看身后的张晋，又看看身旁的李世民，结结巴巴道。这模样惹的李世民哈哈大笑，伸手用力揉了揉他的头。“这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做老子的给儿子买东西，天经地义。”他笑着跳下马，大步走近那小摊。张晋拉着李佑也下了马，人群拥挤不堪，差点将两人冲散。李世民一手一个拽过，将两人揽在怀里。左右亲随见三人尚安好，于是就潜在一旁不动。“这面果子怎么卖呀？”李世民朗声问那小贩。“回这位老爷，两个钱三个，样式随便挑。”那小贩满脸堆笑道。“两个钱才三个？我记得我小时候没这么贵的。”李世民皱皱眉。“哎喲我说这位老爷，你咋能记着小时候那会子的价呢。再说我这面果子，您瞅瞅，个大，面好，料又多，全长安就属我这面果子最好吃。两个钱三个，一点都不贵。”那小贩能说会道，笑着脸说道。“真是全长安最好吃的？”李世民不信。“那是当然，就算是皇宫里的陛下，想吃全长安最好吃的面果子，也得来我这儿买呢。”小贩夸口道。“哈哈哈哈哈。说的好说的好，买了买了。”李世民听了大笑，心情好的不得了。“这位老爷，两个钱三个，一点也不贵。您来几个？两位小公子慢慢挑，个个都是好吃的很呐。”“来九个吧，吃不完就带回去，也让其它人尝尝这皇宫里也吃不到的全长安最好吃的糖面果子。”李世民笑着说，伸手要取钱。摸了半天他脸色一变。“糟糕。我出来没带钱。”他轻叫一声。李佑和张晋已经各挑了两个热乎乎的面果子正要咬，小贩也已经拿了剩下五个面果子用干荷叶包好了，一听他这话，都愣了，拿眼瞪他。“这个……这个……”被三人的怨念煞到，李世民再次上摸下摸，摸出一把金豆来。“要不用这个？”他递过去问那小贩。那小贩手发抖眼发飘。“我说这位老爷呀，我这是小本买卖，你这……我哪里兑的开喲。”旁边潜着的亲随终于意识到皇帝有难，急忙从两边靠拢。四五个高大男子耸在两旁，差点把那小贩吓趴下，手里那五个面果子也差点掉地上。“两个钱两个钱，快拿两个钱出来。”李世民见他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样，急忙低吼。几个亲随往自己身上一阵乱摸，摸出一把钱递到他手上。李世民也不管多少，一股脑给了那小贩，然后夺过他手里的面果子，拉着张晋和李佑飞快蹿逃。亲随们也立刻跟上。只把那手捧着一把钱的小贩晾在原地。“哎喲喂呀，我这是碰上哪个富贵人家了喲。”那小贩满头雾水的在那儿嘀咕。落跑的三人一手一个面果子，一边逛一边咬着。“佑，好吃吗？”李世民问身边的李佑。“好吃，全长安最好吃的糖面果子。”李佑塞的满嘴都是，咕囔着头点个不停。李世民笑着揉揉他的头。今天的父亲特别和蔼可亲，得到渴望以久的父亲的爱，让李佑很是满足。李世民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张晋。她拿着面果子，很斯文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这斯文沉默的样子可真不像她，以前，她可是个那么喜爱捣蛋搞怪的人。“那小贩也真是的，长的什么眼睛。叫我老爷，叫你们两小公子。我难道就那么老，能有你这么大个儿子？”他笑着抱怨。